恰逢其时 第6章 第 6 章

俞宁是一个人回的家。

天空灰蒙蒙的，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校门口车水马龙，欢声笑语充斥于耳。

他一个人站在路旁，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他有点懊恼，不过就是去了趟主任办公室，舅舅实在是有点太健谈了，等他回班，人都走光了，他无措地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唐枕空荡荡的座位。

俞宁默然地自己收拾好东西，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断地在心里自查是不是方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惹得唐枕不高兴了，或者真的生气了还是他根本......

黑色轿车冲他闪闪车灯，俞宁敛去情绪，微笑着上了车。

他习惯这样，不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别人。

“少爷，这下雨了，黄总让我来接您。”孔叔疑惑道“您怎么不找地方躲躲雨，要不是我这到了，该成落汤鸡了。”

他家里有个和俞宁差不多大的孩子，到底是家长的心态，也知道俞宁不是爱摆架子的那种少爷，就忍不住唠叨几句。

俞宁刚刚确实淋了点小雨，不过好在此刻车中空调温度开的合适，他从夹柜里扯出毯子，吸吸鼻子：“没事。”

“您这感冒刚好没多久，可不能再胡闹了，虽然年轻，还是要爱惜身体啊。”汽车稳稳驶入单行道，车窗外的景物在眼前飞驰而过。

方才的雨没能下起来，像猫尿一样挤了几滴，唯余闷热浑浊的空气，天空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俞宁有点心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影响生理，胃部微微传来钝痛，连着气管让人恶心，耳膜嗡嗡的噪音吵得人头疼，俞宁合上眼，声音闷得像是关在盒子里：“我知道的。”

他这副样子完完整整从后视镜落在了孔叔眼里，老孔心里叹气，这孩子，想来又是不开心了，他清清嗓子，试图说点什么哄少爷开心：“黄总说她开完会，接您一起去吃饭，只不过要咱们在公司楼下等一等。”

“！”俞宁像是突然打了鸡血，唰一下睁开眼，问：“真的吗？”

孔叔失笑：“我骗您干什么？”

俞宁微微弯起眉梢，眉目舒展开，心头那股郁塞之感突然烟消云散了，连隐隐作痛的胃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鼻腔中飘出一声愉悦的“嗯”，带着一点小俏皮。

俞宁是让砸在车窗上的雨滴声闹醒的，等黄静宜等的有点久了，他昏昏沉沉刚刚厚重的云此刻劈头盖脸的下起大雨来，远方发黑的云层中传来阵阵雷鸣。

入眼是小区里，单元大厅里灯火通明。

“孔叔，怎么回家了？”

“这......”孔叔语气很为难“是黄总，临时有安排，叫我先送您回家。”

见俞宁半天不说话，老孔叹气道：“确实是临时通知的，黄总她......”

“孔叔，下次，叫醒我就好了。”俞宁低着头，手里攥着毯子，他并未多言，只闷闷地留下这么一句。

“麻烦您了，耽误您回家，雨下的大，您也早点回去。”

“哪儿的话，你这孩子......”老孔叹气，不禁摇摇头，这一家子人......

俞宁端坐在书桌前，垂首认真解着题，窗外寒风吹雨，暴雨酣畅淋漓地冲刷着这座城市，屋内干燥温暖，恒温恒湿器负责的工作着，台灯发着暖黄的护眼光，给俞宁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柔的柔光。

他非常不高兴，习惯性的要躲起来自己做点什么事，好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

黄静宜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按理说，俞宁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是今天，还是忍不住伤心失落。

还有唐枕。

俞宁想不通，也不敢多想，他心底莫名生出了点委屈的滋味，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就扔下他走了呢？明明是他说要和自己一起上放学做朋友的，哪有这样的朋友？

他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一眼都不肯往对楼那个窗户看去。

窗外哗啦哗啦的雨声反倒让他的心静下来，时钟走针的声音格外明显，屋子里安静而舒适，俞宁写了一会儿，不由得咬着笔出神。

“叮——咚——”突兀的铃声响起，俞宁吓得一个激灵，思绪骤然拉回。

他慌慌张张跑下楼，可视门铃前借着刺眼的灯光，一个湿漉漉的人站在那里，对方被浇得像条落水狗，皱眉看着摄像头。

依稀可以辨认出来是个高挑的男性，俞宁微微睁圆了眼，居然是唐枕！

这么大的雨，他怎么就直接找过来了？！

他急忙给唐枕刷电梯，手忙脚乱地跑进浴室找毛巾。

鸡飞狗跳的翻得乱七八糟，俞宁也没弄清楚新毛巾在哪里，实在来不及了，只好随手拿了一块自己不常用的。

再回到门口，唐枕浑身湿透，额前的刘海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见俞宁出来，他笑着摸了把脸，眼底幽深漆黑，一笑起来，虎牙就露出来了：“你在家啊。”

俞宁呆呆地看着他，干巴巴道：“啊。”

实在是太突然了，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唐枕会大半夜的冒着雨跑过来找他。

难道唐枕扔下他，是因为什么不可抗力的意外因素，比如突然穿越到什么时空裂缝里，现在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唐枕接过毛巾，随便擦了把头，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了，他目光灼灼，却半分没有生气的意思：“我可以进屋擦擦吗？说实话，楼道里有点冷。”

俞宁这才像反应过来，连连请他进屋。

他因为待客不周所以有点局促，又因为心里还别扭着所以不敢看唐枕：“你等等，我上楼给你找干衣服。”

“没事。”唐枕叫住他，凑近道“我就是来看看你，马上就走了。”

看他做什么？难不成唐枕真的是进了什么平行世界，平行世界里他出了什么事，所以唐枕才这么紧张兮兮的，不惜冒着大雨也要跑过来找他？

俞宁小声问：“看我？”

唐枕擦头发的手一顿，他好笑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俞宁：“对啊，俞宁小同学，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全不理，从放学到现在，你一句话都没给过我，要不是看你家亮着灯，我都怀疑你被拐走了。”

发那么多消息，打那么多电话？俞宁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噔噔蹬跑上楼，又噔噔蹬跑下楼，他拿着手机，无地自容：“抱歉抱歉，我手机静音了。”

这下子他更不敢看唐枕了，像个犯错的小学生：“我没看手机，对不起。”

唐枕站起来，手指还带着一点点湿意，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俞宁的额头，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道什么歉？”

他的手轻轻覆在俞宁发顶，带着哄人的意思揉了几下，唐枕叹息道：“我今天得去初中接我妹妹，不得不早点走，拜托了燕知节告诉你，看起来，那小子睡得太死，事情没办到位啊。”

“我吓死了，以为你生气了不想理我，又怕你出事，放心不下，才过来看看。”他的声音低沉磁性，语速不疾不徐，听不出一点责怪的意思。

俞宁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儿一样被他哄着，脸颊染上红晕，他摇摇头，解释道：“不是，没有生气，我就是.....”

他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因为他就是生气了不想理人，他咬了下唇，目光游离。

“对不起。”唐枕出声打断，语气真诚，他一双眼睛温柔动人，目光像是软绵绵的棉花“是我不好，你可以原谅我吗？”

俞宁莫名叫这声音弄得耳后发烫，他本来就不好意思，从小到大闹脾气也还没人这么直白的哄过他，确切的说，还没什么人能这么精准的察觉到他的闷气，还如此珍重的道歉。

他不知道这该这么应对才得体，礼仪课的老师也没有教过，因而俞宁胡乱地点头又摇头，显得有点滑稽。

唐枕被他弄笑了，笑声轻飘飘的落在俞宁头顶，像羽毛一样挠的他心里痒痒的，俞宁咳嗽两声道：“你还是换件衣服吧，这样湿着，会生病的。”

唐枕道：“生病就可以原谅我了，是吗？”

俞宁拉着他上楼，脸红道：“不生病也原谅你。”

“要不，今晚你在我家里住，告诉你爸爸妈妈一声，可以吗？”俞宁突然出声，胆怯的问“不可以也没关系的，就是，你还是等雨小一点再回去吧。”

唐枕感觉心里那只小狗像是叼着尾巴转圈，弄得他晕晕的，他怕自己声音不自然，竭力伪装：“没事的，你不觉得麻烦就行。”

“不会麻烦的，我家，房间有点多。”

“住的开。”

偌大的房间里安静的只有呼吸声可闻，还有不知道谁砰砰的心跳声，这是俞宁头一次觉得自己家的楼梯这么这么长，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楼梯上，唯一的牵连是紧握着的手上，唐枕的手原来一直都是热乎乎的，可是现在大概是淋雨的缘故，有些冰凉。

俞宁对这种感觉很熟悉，他久病成医，可以笃定唐枕绝对会发烧的，不由得有点担心，紧张兮兮地把唐枕塞进被窝，翻箱倒柜的找药。

唐枕坐在他床上，很新奇地看着四周，他已经换上了俞宁的T恤，那T恤俞宁穿着大，几乎是买来从来没穿过，吊牌都没摘，唐枕本来没注意，随手把玩着标签，偶然看见上面一串数字，瞬间石化了。

就这么一件平平无奇，连个logo都没有的T恤，要五位数，认真的吗？

这时俞宁端着药进来，看他穿着合体，随口道：“你穿着好合适，送给你了。”

唐枕：“......”

少爷竟在我身边。

他说不出话，只能无力的摇摇头。

“来吧，吃药了。”俞宁很贴心，把糖浆倒好，送到他嘴边。

唐枕：“......”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看看脸上挂着贤惠微笑的俞宁，又低头看看“缠绵病榻”的自己。

唐大郎：“......我自己来。”

俞宁不觉有他，乖乖坐在沙发上看他喝药。

过了一会，他看看时间，又看看安然无恙的唐枕，奇怪道：“怎么还不来？”

唐枕：“？来什么？”

俞宁一脸严肃：“发烧，按照我的经验，你现在应该发烧了。”

唐枕：？？？他应该发烧吗？

很不幸，唐枕从小到大感冒的次数屈指可数，特别是发烧，简直是不可能。

唐枕微微颤抖，俞宁还以为他怕冷，凑近去准备给他掖掖被角，突然发现这厮是在忍笑，气瘪道：“我只是因为我总是淋完雨就发烧，你不能因为你自己身体好，就笑话我。”

说完，他有点委屈的看了唐枕一眼，小声补充：“我是担心你。”

唐枕：已老实。

他清清嗓子，不敢再笑，正色道：“报告，我没有笑话俞宁小同学，我是感谢俞宁同学，俞宁同学很担心我，还给我找衣服穿，还陪我吃药，我绝对没有嘲笑的意思。”

他一脸正经，把俞宁逗笑了：“好吧。”

他站起身，笑眼映着台灯的光，显得浅色的眼眸柔和了许多：“那你，好好休息。”

唐枕回看过去，俞宁一身浅绿色的纯棉居家服，领口露出了白皙的锁骨，上面一条细细的黄金项链，衬得他好看极了，站在昏黄的灯光里，唐枕有一瞬间的错愕，他突然有一种想每天都看见这样的俞宁的冲动，喉结上下滚动，唐枕道：“晚安。”

“晚安。”

小剧场

唐枕最喜欢下雨天，别的小朋友见雨大了，都知道起来躲雨，只有他爱披上雨披，冲进雨里疯玩一阵，淅淅沥沥中，他觉得只有雨滴才是他的朋友，当然和朋友玩耍的代价是姥姥的痛打，不过唐枕总是开心的。后来唐水出生了，唐枕也爱带她去雨里玩，看着妹妹蹦蹦跳跳地踩水坑，他的心灵一角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

待到青葱年少时，唐枕最期待下雨，更期待的是在门廊里看雨的俞宁，他无不恶劣地想，俞宁千万别带伞，这样，他就能揽住他单薄的肩膀，看清那颤抖的眼睫。

再后来，一如往常的无数个夜色中，在淅沥雨声中，透过唐枕眼底的夜车川流，点点灯光汇成雾蒙的烟色，他双眼中映出最深刻的，是伸手在车窗上用雾气画画的俞宁

俞宁听着雨声睡觉，会很安心，他从小就是个乖小孩，在高门绣户的大宅里，奶奶在屋里拉小提琴，俞宁就搬个小板凳，靠在大楠木门边，看雨滴顺着屋檐往下跳，砸在青石板地砖上，润浸了一方天地，他能伴着满园翠色，看风动，听雨声，在《梁祝》中缓缓渡过一整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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