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其时 第2章 第 2 章

“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一些，但更进一步的，你以前的医生没有和我交流。”戴着银丝眼镜的女人温和道：“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愿意自己告诉我的，对吗？俞宁。”

“医患间最重要的是信任。”燕医生微微一笑“你还很年轻，要对未来抱有希望，而且，不是已经在好转了吗？”

俞宁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无声地点点头。

女人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随后若有所指道：“那么在新班级，有交到好朋友吗？”

提起朋友，俞宁顿了顿，避开医生的视线，看着窗台上的绿植，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认识了一些同学，他们...都很友好。”

燕医生温柔地笑笑，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撕下一张纸，片刻后交给了俞宁，她声音柔和，体贴道：“我儿子也在二中，这是他的班级和名字，如果在学校需要帮助，可以找他。”

俞宁的视线落在“燕知节”三个娟秀的字体上，微微挑起一个程序化的礼貌性微笑，接过纸条道谢。

这种微笑是俞宁从小到大最擅长的，通常是处于应付与礼貌的回应，真正了解他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并没有当回事。

燕香君阅历不浅，看他这样子，自然就知道他还没完全信任自己，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面子上却还是莞尔温和。

多好的小孩，怎么偏偏就生病了呢。

————

俞宁随手把纸条揣进口袋，低头向外走去，迎面直直撞上一个人。

对方手里的收据单散落了一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小沨？你来这儿干嘛？”女人气质不凡，妆容精致，看得出保养的很好，弯腰捡起收据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通透的翡翠镯子，她美目微张，十分诧异。

俞宁心中一紧，手指无意识地蜷起，他用那双和女人如出一辙，只是颜色不同的桃花眼看过去，低声道：“感冒。”

黄静宜不疑有他，点点头没再多问，她手忙脚乱地整理收据单，带着歉意地看了眼儿子，放软嗓子道：“妈妈这阵子忙了点，你照顾好自己哈，宁海和南方不一样，冷得很，自己注意点多添衣服，不要严重了。”

女人往左右张望，像是在等人，她蹙起眉头，叹气道：“我就说把孟阿姨带来照顾你，你看看你......”

俞宁接过她的包，没说话。

或许是黄静宜真的有什么焦急的事情，她对儿子也没什么能唠叨的话说了，更何况她再怎么唠叨，俞宁都是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母子两个人站在医院走廊里相对无言，片刻，黄静宜拿过包包，起身要走。

俞宁突然出声：“妈，你生病了吗？”

闻言，女人身形一顿，秀美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心虚，但她很快掩饰掉了，她摆摆手：“不是，我那个小助理，有点胃病，她一个小姑娘又不是本地人，我来陪她开点药。”

俞宁静静凝视着她三秒，随后低下了头，他闷声说：“好。”

黄静宜没有动，俞宁轻声问：“那你晚上回家吗？”

果不其然，女人也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像是早有准备地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强塞进俞宁的手里：“总司那边......”

俞宁不等她说完，僵硬地点点头，随后又挂起一张笑脸，小声道：“没事的。”

明明早有预料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明明自己总觉得早就习惯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火辣辣的刺痛呢？

俞宁目送女人挎包离去，眉宇间难掩落寞。

“我市气象台发布暴雨预警，请各位市民......”

出租车司机调小广播音量，唠起家常：“是二中的学生吧，家在宜宁住吗？这条件可是挺好，租的还是买的？”

俞宁：“买的。”

司机师傅激动地一轰油门：“哎，现在你们上学条件好啦，哪像我们小时候......”

师傅还在慷慨抱怨自己家小孩太不用功，俞宁却两耳嗡嗡，只觉得手心发烫，恍惚中好像身处教室，唐枕正兴致勃勃地给他座位上贴贴纸。

......早知道刚刚买点感冒药好了。

他无助地想，少顷，车子停稳，寒风裹挟着雨丝吹过，俞宁瑟缩了一下，跨步走进单元。

根据多年发烧的经验，俞宁笃定自己发烧了，回家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两片儿退烧药，一觉睡连夜。

醒来看时间，果不其然错过了前两节课。

俞宁抓抓头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七个未接来电和45 的消息。

梦想之狼：【小徐说你没去学校】

梦想之狼：【语音通话】

梦想之狼：【语音通话】

梦想之狼：【视频通话】

梦想之狼：【你别吓舅舅[害怕][害怕][害怕]】

梦想之狼：【请你捡到手机立即归还！】

梦想之狼：【哦哦，你妈妈说你身体不舒服】

梦想之狼：【好好养病】

俞宁披着毛毯，窝在楼下沙发上，脑袋仍是晕晕的，他敲字回复：

阿尔比：【对不起】

阿尔比：【昨天发烧了睡过头了】

阿尔比：【抱歉】

黄主任显然很挂心这位身价亿万的信托宝贝外甥的安危，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俞荣城会追杀他大半个中国，俞宁的消息刚发出，他就秒回了。

梦想之狼：【没事，养病要紧】

梦想之狼：【链接：水土不服吃这几样...】

梦想之狼：【链接：17岁少年独自丧命在家，罪魁祸首竟然是它...】

俞宁：“......”

这倒是让他皆笑非啼，不过，也算是有人惦记他。

窗外雷声轰响，闪电鸣空，客厅里灯带亮着暖色的光，屋内只剩下英文广播冰冷的声音，俞宁缩在布艺大沙发上，呼吸平稳绵长，面上带着潮红色，随着雨声渐起，睡在沙发上的少年意识一点点沉入梦乡。

骤雨初歇，红霞侵染了大片天空，几日的大雨使得人们不得不困在屋子里，此刻放晴，城市渐渐热闹起来，大妈们拖着音响占领广场，夜市的小贩开始准备出摊，赶上下班放学的时刻，街上又热闹起来。

老城区北厂街是坐落老城中心，往西是老检察院等机关单位旧址家属院，往东是电焊修车一条街，期间夹杂大大小小老饭馆KTV，是鬼火少年和电竞少年的栖息地。

“金迪宫”无疑是北厂街最亮的存在，但凡路过之人必然不能忽视他如同泰国皇宫一般的金色外墙，以及风一吹就波光粼粼的大招牌。

特别是店门口停放着呼啦啦一大批小电驴。

唐枕就是在这么一个地方遇到和周围极其违和的俞宁。

说违和，实在是一点不夸张，俞宁一身英伦绅士一样的白色风衣，站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的彩色电动车群里，低着头看手机。

唐枕靠在路牌底下，一脸震惊：“你，逃课来唱K吗？”

俞宁大概是没听清，扬了扬手机，笨拙地想跨过去找他。

唐枕对他比了个停的手势，后退几步，猛然一跳，摇摇晃晃地落在电动车群里，长腿不小心碰到了小鸡电动车，顿时听取警报一片。

对面包子店老板娘带着儿子出来看热闹，小胖子穿个开裆裤坐在学步车上拍手哄笑：“摔倒了！”

唐枕没有摔倒，他只是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他被一个开裆裤的小孩在俞宁面前嘲笑了，很没有面子，大怒道：“我哪有？！”

俞宁默默偏开了头，用不易发现的速度和唐枕拉开距离，被勃然大怒的唐枕一把揽过来，禁锢起来。

唐枕十分心痛：“俞宁同学，你躲什么？！我是来找谁才丢脸的？！！”

俞宁低头捂嘴忍笑，求饶道：“对不起...哈哈。”

他本来是要去某个单位办点手续，可是似乎走错了路，本来心情很差劲，身体也软绵绵的没力气，但是一碰见唐枕，却突然好了起来。

俞宁仰头解释道：“我好像迷路了。”

唐枕：“......”

不知道为何，唐枕突然很想戳戳对方乖乖抬起的脸蛋，他压下这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转手贴上俞宁的后颈，唐枕声音泛着懒意：“那走吧，请你吃饭。”

俞宁：“？”

桂芬家常菜就坐落在北厂街，旁边是小红花幼儿园，看外墙饭店显然新装修过，新换的窗户明亮干净，坐着一个老太太，正埋头理账。

“桂芬姐！”唐枕推门就进，显然是常客。

而且俞宁合理怀疑，这一整条街的人，差不多唐枕都认识，因为刚刚一路走来，他已经被唐枕拉着介绍给三个汽修小哥，两个遛狗大妈，七个初中生团伙了。

唐枕堪比回家探亲的老孙子，一张笑脸喜气洋洋的落座：“我带朋友来吃饭啦。”

“桂芬姐”果不其然是“桂芬奶”，老太太很慈祥，闻声探头看向俞宁二人，笑骂道：“天天请戚（qie），你个小败家种。”

唐枕也很拿得出派头，点了好几个菜，俞宁弱弱制止，接过被祖孙二人联手忽视了。

“你有忌口吗？”

俞宁摇摇头，其实他心理上不挑食，不过医生给的忌口倒是很多，他怕扫兴，只是小口小口喝着茶。

只是饭店最普通的大麦茶，俞宁却觉得很好喝。

他畏寒，初秋就穿上高领长袖了，显得人十分瘦削，唐枕目光落在毛衣包裹着的那薄薄的肩头，转而对厨房大喊：“奶！再加个鱼！”

里头也喊：“兔崽子，吃不了！”

俞宁早见识过宁海菜菜量之恐怖，他惶恐地摆摆手：“不用了，吃不完的。”

唐枕看他缩起来像个小猫乖乖坐，觉得有意思，故意说：“不行，这是规矩，哪有请客点三个菜的？”

俞宁没自己请过客，不懂这些：“啊，为什么？”

唐枕抿了抿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一本正经道：“因为三这个数字不好啊，你想，根号三，开不开，三次方，不圆满，而且插足感情的叫小三。”

他干笑两声，随后沮丧承认：“哈哈，不好笑，对吧，这比大嘴的笑话还冷。”

俞宁头回听说这个说法，感觉很新鲜，很给面子的被逗笑了，一双眼睛也亮晶晶的弯了起来：“好吧，谢谢你了。”话毕，他又想起什么，问道：“这是你奶奶吗？”

唐枕默默摆好筷子碗盘：“不是亲的，胜似亲生，我俩一起长大的。”

俞宁：“啊？”

桂芬给他们上菜，闻言狠狠敲了唐枕脑门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她抱着手臂慈爱地看向俞宁：“这孩子乖，咋就和你在一起玩呢？”

俞宁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是唐枕的同桌，唐枕他人很好。"

桂芬显然很喜欢唐枕这个小孩，听到有人夸，更是笑的眼睛眯起来：“哈哈哈是是是这孩子是我从看着长大的，义气的嘞！那你哥俩好好玩。”

桂芬奶奶很亲切，俞宁放松下来，带着笑看向唐枕，恰好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唐枕凌然的双目微微弯起，带着清浅的笑意，俞宁却好像被烫到了，倏地移开了眼睛。

“咳咳”唐枕也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他摸出二维码，凑上去道：“那好同桌，咱们，加个微信？”

俞宁立即小米啄米一样点点头。

“内什么”唐枕摸摸鼻子，状似不经意“你上午嘛去了？”

俞宁夹菜的手一顿：“发烧了。”

唐枕见他却是脸色苍白，神色虚弱，心想原来不是熬夜通宵，看来是自己以己度人，真是罪过。

他笑嘻嘻道：“原来是这样，杨闪亮大嘴他们非说是你不想和我当同桌，所以不来上学。”

俞宁急的摆手：“不不不不是不是，我就是不小心睡过头了，我很喜欢你的！”

情急之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俞宁羞恼的无地自容，他双手捧脸，小声找补：“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唐枕明显心情很好，嘴角都在笑：“没事，我也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