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宋宛熠,返回工作室,顾怀翡按照平日的习惯,换上运动装去附近健身房跑了会儿步,等私教来了,又做了下力量训练。
结束时接到电话,是岑兆明叫她到家里吃午饭。
岑兆明是顾怀翡的国学老师,也是古代文学专业的教授。在同龄人跟着外教认ABC时,顾怀翡就拜在他门下念《三字经》、抄《千字文》了。
以前国学界很纯粹,不似现在的种种乱象,顶着大师的头衔招摇撞骗,靠培训机构批量印刷的心灵鸡汤圈钱。
他们那个年代的学者是专心做学问,不过岑兆明跟别的学术派略有不同,他不仅醉心于研究,也很注重实践。
他将传统文化中的精华思想提取出来,用于指导现实生活。顾怀翡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心思静、气质沉,跟这种教育理念有不少关系。
岑兆明爽朗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怀翡,中午你来,我淘到个宝贝,让你过过目。”
文学教授大多热爱诗词书画,岑兆明也不例外。趁着每年寒暑假,访过不少名山大川,偶尔还能发掘到散落在民间的宝藏。
听他说淘到宝贝,顾怀翡便明白了,应该是机缘巧合收了什么画。让她过去,一是让她从专业角度点评,这画水平究竟几何;二是岑兆明惜才,看到有才华却受条件限制无法施展的人,总会让顾怀翡想办法提携一下。
顾怀翡习以为常,边收拾东西往回走,边答应下来:“我这就过来。”
岑兆明念旧,一直住在教师小区,房龄很老,但沉淀得很有味道。
校内限车,顾怀翡便把车停在石狮子前的柳树下,跟保安说明来访原因,然后便从古朴典雅的朱漆宫门迈进了校区。
跟医院的氛围相反,校园是最具青春活力的地方。顾怀翡沿着湖畔往前走,眼前是枝叶连天的百年古树和见证朝代更迭的古建筑,而学生们踩着滑板骑着单车,在其间穿行而过。
这是大学最奇妙的地方,仿佛站在历史和当下的交界,向后望是底蕴,向前走是未来。
五千年国粹凝聚在这里,而将来,会有一代代新的领军人物从这里走出去,站到各行各业的巅峰,将文明继承,并发扬光大。
这种情怀浪漫且迷人,正是岑兆明扎根在这儿的原因,顾怀翡很能理解。
从沿湖路右转,进僻静小路,没多久便到了教师住宅区。
抬手敲门,里面传出年轻女孩明快的声音:“来了来了!”
颇有年代感的木板门向内拉开,路瑜探出头,看清来人,兴奋地喊了声:“顾老师!”
饭厅里正帮忙拿碗筷的祁鸣闻声看过来,也端着菜盘打招呼:“顾老师。”
他俩都是岑兆明的学生,大四毕业后继续读研,经常来蹭饭吃。岑兆明有时出差很久不回来,便把他们交给顾怀翡带一下。
对他们而言,顾怀翡像是师姐,但差着十二岁的年纪,喊师姐不够尊重,便折中叫她顾老师。
顾怀翡朝他们点点头,走进门里,顺手合上。
教师住宅面积不大,岑兆明的海量藏书没地方放置,便把客厅大半面积改造成了书房,只留两张沙发供访客歇息。
顾怀翡绕过玄关,在两排摞满孤本典籍的高大书架间,看到了坐在桌案前的岑兆明。
那张红木桌极宽大,长度约莫一米八,平日里总是堆满半人高的古籍。顾怀翡还小的时候,总觉得书山似海,仿佛一生都读不完。如今再看,桌案还是那张桌案,而书山已荡平,拆词解句,融会贯通,装入她脑海。
顾怀翡走近,敬重地开口:“老师。”
岑兆明前阵子到全国各大高校做学术交流,刚从外地回来,舟车劳顿,脸色略显沧桑,但精神很好。看见她到了,立马招手:“你可来了,快,来看看我新淘的宝贝。”
顾怀翡垂下视线。
桌面的书卷都被挪到边缘,腾出来的位置正中放着张画,是幅工笔花鸟。
画幅不大,不过斗方大小,但只一眼顾怀翡便看出,作画人是受过正统专业训练的。
对角线构图,在熟绢右下角落笔,向左上方斜挑梅树枝,显出苍劲之姿和恰到好处的形式美感。
中轴线偏右画着三两只白鹡鸰,大片留白,只在左下角描了层雪,只寥寥几笔,就实现了画面平衡,冬雪意境也呼之欲出。
仿的是宋代花鸟,但减弱了院体工笔画的黄派富贵,设色清丽雅淡,细腻中透着放下执念的宁静和若有似无的伤感。
粗浅一看,的确是幅不可多得的好画。
顾怀翡便问:“这画的风格很新颖,我没在市面上见过,老师在哪里遇到的?”
“说来也是凑巧,我在S市逛画廊,前脚刚进去,后脚卖家就带着画来了。”岑兆明自己也觉得挺有意思,说:“我一眼就看上了,说出个价吧,结果那人说自己只是司机,画是替人拿来卖的。”
“也没个底价,钱多钱少都没关系,除去画廊的那部分,余下的直接捐款给儿童先心病救助基金会就行。”
“没留个名字?”顾怀翡追问。
“神秘着呢。”岑兆明无奈地笑着,“我再三询问,对方只说姓宋,不肯透露更多了。”
顾怀翡视线久久地落在画上,安静地出神。她刚才就注意到了,这画最与众不同的是,落款简单到一个印章都没有,仅有的字迹是画的名字,《寒春》。
路瑜不懂欣赏画,站在旁边凑热闹。听到他们聊天内容,自言自语道:“姓宋啊……”
岑兆明以为她有什么眉目,便问:“怎么,你认识?”
“不不,不是。”路瑜连忙摆手,眼睛心虚地往顾怀翡那儿瞅。“我就是想到了瑞士那个小姐姐,她不是也姓宋吗,姓宋的人都好优秀。”
“瑞士?”岑兆明好奇道。
“是有这么个人。”顾怀翡表情温柔下来,简略解释了下跟宋宛熠的偶遇和重逢。“她来进修半年,暂时和我住在一起。”
岑兆明对她没有继承宋厚延的衣钵、继续学国画这件事不觉意外,毕竟为人父母,最明白不想让孩子受苦的心情,只是颇为感慨宋家一落千丈的现状。
叹口气,他说:“假如宋家小辈里有这么一位新秀,假以时日,想重振宋家当年的兴盛,也不是不可能。”
顾怀翡静静听着,没说话。
岑兆明也就只感慨了那一句,便收住了,毕竟现实中没有那么多奇迹。“不说了,吃饭吧。”
保姆家里有事提前离开,饭后顾怀翡帮着收餐具,准备刷碗。祁鸣看见了赶紧抢下:“顾老师,放着我来,您那手多宝贵啊,刷碗这种活交给我们年轻人就行。”
“就是,祁鸣吃得多,让他洗。”路瑜跟着帮腔。
顾怀翡笑了下,把碗筷交给他,洗干净手,看了眼时间,准备告辞。
岑兆明将画卷起,仔细地收进画筒,递给顾怀翡。后者诧异道:“老师打算送给我?”
“这画既然如此精妙,就应该由最懂欣赏它的人收藏。”岑兆明解释完,又嘱托道:“不肯透露姓名,作画的人想必是有什么困难,假如他日有缘结识,怀翡,你尽力帮帮他。”
顾怀翡不再推脱,双手接过画筒,点头回应:“我会的,老师。”
某糖:谁说现实中没奇迹,这不就安排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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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