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沸雪 第12章 梦

顾怀翡站在楼下看她，见她脸色潮红得厉害，确实不太正常，便拿起手机说：“我联系医生过来帮你看看吧。”

她们这个阶层的家庭，基本都会请私人医生，提供健康咨询和膳食搭配建议之类的。

宋宛熠的奶奶生前是名西医，不信食物相克、吃什么补什么那套，不支持家人在这方面盲目花销，宋厚延身体不好之后，宋宛熠的父亲才新请了一位名医作为家庭医生。

见她就要拨号，宋宛熠连忙阻止：“不用麻烦他过来的，太晚了。我应该也没事，可能洗完澡太热了，躺一会儿就好了。”

顾怀翡思量片刻，道：“你先躺下，我上来看看。”

宋宛熠依言回房躺好，顾怀翡经过门前，没立即进来，屈指敲门，获得许可后才踏进书房。

门边靠墙摆张很宽敞的书桌，原来的单人沙发撤掉了，但腾出的空间还是不够大。新床只好买成1米2宽的，紧挨窗户，才勉强放得下。

床正对门，一推开，便看到侧躺着的宋宛熠。

白纱幔换成了淡米色的布帘，橡木小床前铺上了白色的绒毯，床品是细纹黄白格，套在松软的羽绒被外，烘染出满室温柔。

每一处细节都在悄声低诉，这里住着位女孩子。

她安静又恬然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一道窗子里的风景，迷人得不可思议。

顾怀翡不由得脚步微顿，站在门外，却仿佛立在桥上。

明月照在窗棂上，月色侵入了她梦里。

宋宛熠面朝门的方向躺着，见她进来，坐起身准备下床迎接。

顾怀翡却快步走到床边，俯身拦住了她的动作，然后毫无征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宋宛熠心脏跳快一拍，下意识地想抽手，顾怀翡却用了点力气，紧紧控在掌心里。

“别动。”顾怀翡说。

她声音很轻，语调也淡淡的，但从来不是嗓门大就代表气势足，真正掌握实权、气场强大的人，往往最沉静。

宋宛熠不再挣扎，悄悄抬眼看过去。顾怀翡站在床边，中指按在自己右手腕处，定好位置后，食指和无名指自然落下。

她不再说话，视线飘向斜下方，凝神静心，平稳自己的呼吸。

她在帮自己把脉，宋宛熠想。

手腕被时深时浅地按压，顾怀翡的指腹按在她脉搏最清晰的部位，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触摸她的心跳。

宋宛熠有些紧张，不敢继续看她修长有力的手，敛下眸光。

两人都没有出声，室内寂静安详。就这样过了近一分钟，顾怀翡终于松开宋宛熠的手腕，道：“脉搏有些偏快，你静躺一会儿，看看会不会好点。”

宋宛熠嗯了声，平躺了下去，右手收回被子里，左手悄悄覆上去，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温热的，还留着顾怀翡指尖的温度。

等她躺下，顾怀翡随手从墙角的书架抽出本书，关掉明亮的吸顶灯，扭开书桌上的阅读灯。

床前铺着的绒毯投现出暖黄的光晕，顾怀翡盘腿而坐，翻开书页：“睡吧，等下我再帮你把一次脉。”

单人床跟书桌之间只隔着窄窄的过道，顾怀翡手长腿长，坐下去有些挤，上半身自然而然地往床的方向倾斜。

宋宛熠枕在枕头上，偏过头来，隔着一掌多宽的距离，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墨香。

是上等的油烟墨，在砚台里细细地磨出来，经狼毫饱满一蘸，揉进宣纸里，等待时光将纸晒成藤黄，沉淀出水墨深处，最悠远的松香。

顾怀翡的指尖，便萦绕着这种清香。

宋宛熠侧身望向她手中的书，离得远看不清，依稀能分辨出是英文：“姐姐在看什么书？”

“叶芝的诗集。”顾怀翡问，“睡不着么？要不要念给你听？”

“好呀。”

宋宛熠将手垫在侧脸下，屏气凝神，听顾怀翡念诗。

顾怀翡的语调带着旧时英伦味道，在昏黄的缀了绒边的光斑里，款款流淌：

“With the earth and the sky and the water,

remade, like a casket of gold,

For my dreams of your image that blossoms,

a rose in the deeps of my heart.”

宋宛熠喃喃开口：“他内心深处的一朵玫瑰。”

“嗯。”顾怀翡改用中文，轻柔地说：“将陆地、天空与大洋，制成金皿，以安放我梦中的倩影。你似一朵玫瑰，绽放在我心深处。”

不是通俗译法，却比广为流传的译本多出几分深情，在温柔的夜里，听起来如此动人。

宋宛熠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怀翡看，幽暗光影中，她侧脸的弧线比白天时更加柔和，仿佛日出前，天边淡淡的暖云。

心跳呼吸，随着她沉静的语调，一点一点地慢下来。眼皮渐渐塌下，睡着之前，眼底倒映出的最后一道剪影，是顾怀翡的侧脸。

床上的人呼吸深长平稳，顾怀翡合起书，放到一旁，小心地握住宋宛熠的手腕，试了试脉搏。

这次正常多了。

安下心来，轻轻地将她的手臂放进毛毯里，拉高，盖到胸口。

“做个好梦。”顾怀翡微不可闻地说。

而后熄灭阅读灯，离开书房，悄悄关上了房门。

宋宛熠在熟睡中发出一声轻咛，埋低头，往被窝里缩了缩。

梦里是大片金黄的松树林，顾怀翡坐在身边，从背后捧出一束玫瑰，清浅微笑：“Wish you happiness,my beauty. ”

她装饰了她的窗子，她装饰了她的梦。绝美。

原诗大家都学过吧，是卞之琳《断章》。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