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正坐在候车大厅里,耳边不断传来喇叭里播放的车辆到点信息,周围全是熙熙攘攘的乘客,人群声嘈杂,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正常,仿佛之前的所见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太阳穴却疼得厉害,我举起手揉了揉,手也很痛,好像每个关节都被人拆了然后再组上一样。我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上面确实有淤青,应该是磕到地上的石头弄的。看来之前的经历并非幻觉,那么我现在呆的地方……到底安不安全?
我猛地坐了起来,发现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卿墨,脸色苍白,闭着眼斜靠着,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包。
我赶紧摇了摇他,他慢慢睁开了眼,眼神有一瞬的失焦。额头上浮着一层细细的汗,他动了动嘴唇,呜咽了几句。我实在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便靠近了些。
“有……水……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他嘴里挤了出来,再看他的表情,一副狰狞的样子,似乎这句话花费了他太多的力气。
我摇了摇头,肯定着告诉他:“你先在这里坐一会,我去买水。”
他微弱地点了一下头,又缓缓地闭上了眼。
超市里的收银员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在我走出商店门口的时候喊住了我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脸,眨巴着眼望着我。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下,黑黑的屏幕上并看不出来什么,便打开前置摄像头瞄了一眼,只见我右眼就像被人打了一般青了一片,皮肤下的毛细血管若隐若现,摸起来还挺疼的。
自己惨不忍睹的模样真是不忍见人,匆匆地和她说了声谢谢后就仓皇逃跑了。
回去看见卿墨还是一动不动地斜倚在椅子上,我把水递给了他,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然后拉开了怀里的包。
包里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玻璃瓶子,拔出了木塞,倒了一把小丸子在手里咽了下去。
那些小丸子五颜六色的,我有些好奇是什么,但看见他眉头紧皱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很痛苦的样子,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准备等他好些再问他。
大约过了几分钟后,他的脸色开始慢慢好转,便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想问的太多,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时语塞,便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两只巨蟒……和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是谁?我逃跑的时候看见了一只乌龟,那又是什么……”
“你问的问题有些复杂,我可以先回答简单的吗?”
我点了点头。
卿墨喝了一口水,叫我伸出手,在我摊开的手掌上倒了几颗刚才那种小丸子,然后开口说道:“刚才那两个,是精怪。一只是蟒,另一只其实是蚺。”
“那个售票员,就是蚺化身的。她修炼了有一千年了,再过几年就要成蛟了,所以在四处吸食人的精魄企图增长自己的道行,以便更好地渡劫。”
我有些不懂,她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卿墨自顾自地说着:“当然,不是所有的人她都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的。据我所知,你身上有某种很特别的东西,但我不知道什么,会很吸引精怪。”
“哎?”我更疑惑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精怪了,可是父亲一直说我们是能力很弱小的精怪,所以才能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身上有什么很特别的东西。
我便问他道:“所以会被他们觊觎,然后伤害我吗?”
卿墨摇了摇头:“对于心怀不轨的精怪来说,确实是这样的。但也有一些心思单纯的,就会很乐意和你接触,并且会帮助你。用我师傅的话来说,‘既是善缘,也是恶果’。”
我有些明白他所说的话了,但我更想知道的,是如果真的如他所说的这样,我该如何保护自己,不要再像今天这样被追着逃跑了。
卿墨指了指我手上的丸子说:“你可以先吃了这个,对你恢复伤口有帮助。”我狐疑地看着他,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吃。
他无奈地笑了:“就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还不信我吗?”
我看着他,眼神里是真挚与肯定,嘴角微微上扬着,温柔极了。
丸子的味道很特别,酸甜苦辣混在一起,不停地刺激着我的味蕾,还没吞咽就已经化在了嘴里,末了留下一味余长的甘甜。过了一小会儿,身体开始变得暖和起来,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在快速游走着。
卿墨伸出手指着我的手说道:“试试动一动手臂,是不是没那么疼了?”
我轻轻甩了甩手,发现之前稍微一动就疼的不行的关节居然不痛了,不过皮肤的淤青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
这也太神奇了,他似乎看出来我想问什么似的,还没等我开口便说道:“这是我师傅磨的药丸子,每次我出远门他都会让我带一瓶。不过今天用得有点多了,看样子要早点回去了。”
“谢谢你的药。”我笑着道谢,“那你一会是准备去哪呢?”
卿墨一边整理着包,一边回答着:“我要去找我弟弟,既然遇见了蚺,就不能放过它。”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这不是去送死吗?
“你……要去抓了它?”
他点了点头。
“加上我弟弟,这只蚺跑不掉了。之前本来抱着看戏的态度,想看看蚺到底有多厉害,也想看看……你有多厉害。结果没想到你这么弱,只好化了形带你逃跑。但是化形很伤元气,再加上我修为尚浅,所以形态很不稳定。”
“所以……你也是精怪吗?”我有些不确定地问着,周围来往的行人偶尔向我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我尽量埋低了头,以很小的声音问着。
卿墨听了之后,愣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很快眯成了一条缝,嘴角上扬着:“我不是精怪,只是一个修行人。做精怪多自在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成为一只精怪。”
“是吗……”我喃喃地说着。他不知道,我又是如何羡慕人类的。我的性子和普通的小孩子不一样,也经常冒一些对于人类来说不知所以然的想法出来,所以年幼时,我很难交到朋友,大家都不是特别愿意和我一起玩。小时候我总是哭着回家问父亲为什么别人都在一起玩踢毽子、跳绳,却从来不叫我。父亲只告诉我,我是不一样的,不用在意这些,可是我又如何能不在意?
我在意别的孩子放了学都有爸爸接,我在意别的孩子开家长会的时候都是妈妈来,我在意别的孩子天气冷的时候穿着毛衣我却穿着短袖时的他们的目光……
好像一样,却又不一样。我没有妈妈,我的爸爸每天都很忙,我冬天真的不冷。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认为好孩子就一定会有爸爸妈妈,好孩子一定会听妈妈的话天冷加衣。
我的心,就像冬天里穿短袖的我一样,感觉不到寒冷,亦不会觉得暖和。
什么事情,习惯就好了,我对着自己说。
后来我习惯了一个人上学放学,习惯了无聊的时候就自说自话,也习惯了他们的不解。
好像也没什么。
想着想着,鼻子一酸,我强忍住了这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深吸了口气对着卿墨说:“其实做精怪不好,特别是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精怪,他们好像在某些方面特别排斥我们。”
卿墨听了我的话后,眉头微微皱着,继而摇着头说道:“并非所有人都会是那样。你那时上车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除了因为你身上带着一层浅浅的光外,还因为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所以我后来才会跟你来这里,才会救了你,再给你说这么多事情。”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柔和地说着,“你要不要和我去见见我的师傅,他兴许会对你有帮助。”
我婉拒了他的邀请,亦还在等我呢,虽然我还很好奇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不过我认为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他也不气恼,反而轻轻摘下了自己腕上的手表,递给了我,满眼笑意说着:“这块表,送给你。如果你以后遇见了危险,可以拨动秒针至十二点方向,到时候就会有人来救你,或者遇到转机。”他顿了顿又说,“送你东西并非有所图,只是认为你需要。你若再拒绝我,就对不起我的救命之恩了。”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这块表对于他来说,肯定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的。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回赠他,便告诉他,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如果我可以的话,定会力所能及地帮助他。
他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先走了,下次再见。”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修长的身影在人海中是那么地显眼。手里的表依旧滴答滴答地响着,时针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也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