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餐一顿啊,好吧,这回算你赢。”阿婵看着香烛上被重重啃咬过的痕迹,内心非常郁闷。
这是她在仙昙村待了五个月的原因,也是她心甘情愿被绑投河的原因。
焰炁饕妖。
十年的准备,就差最后这一环,她便可以回到桓安开启她的计划。
她需要这个焰炁饕妖入药,去给那个人祛除脸上的胎记。
这个小妖怪经常游走在各种香火旺盛的地方,寻常香烛它看不上,一定要特别盛大的香火才能吸引它出现。
仙昙村靠近荔南一带,人们喜欢求神拜佛,香火旺盛。
这村子其实蛮地灵人杰,不然也不会孕育出胖头小鱼妖这种修炼短短百年便有大进境的精怪,以及小宝这种筋骨绝佳的修道之人。
香火和灵气吸引了焰炁饕妖前来。
阿婵一路追踪焰炁饕妖,在这里逗留的时间最久。
可惜村正纵容胡三郎这种败类作死,把此地的灵气败坏了许多。
五个月了,阿婵一直就差一点点抓到它。
因为这小东西着实鸡贼,胆小又灵活,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跑路,所以经常在各种全村盛会中趁乱啃上一口香烛就跑。
阿婵已经跟它玩腻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本来想着过几天村中会在祠堂进行祭祖大典,集齐全村人虔诚愿力的香火一定会吸引这个小家伙现身。
但没想到,小宝遇害让阿婵提前得到了被全村人的愿力香火祭祀的机会。
尽管这次是大家希望将她投河,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只要能顺利抓到焰炁饕妖,就算投十次河她也能乖乖配合。
可更没想到,半路先杀出个霍彦先“为她出头”,后又杀出个“胖头小鱼妖”,蠢得要死竟然引来四道天雷,她忙活一.大通,没顾上看祭台,结果让焰炁饕妖又一次钻了空子。
但也没办法,捉妖就是这样,精怪有各种各样的习性,捉妖过程中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状况出现,她早已习惯。
抓“镜衍”的时候,她在幽谷镜渊边上啃着饼风餐露宿了三个月,远不如仙昙村还有间屋子可以栖身。
不过还好,如今距离她的计划正式开启还有一些时日,她就在村里等着祭典时再抓它。
这次就算五雷轰顶也要抓到焰炁饕妖,起程去桓安。
随后,阿婵又想到霍彦先。
若是没有他,说不定此时已经抓到了焰炁饕妖。
她着实没想到会在那晚的情况下遇到他,这完全在她的计划之外。
不过,当年林中葬父的人情,她在河边也算已经还了,他们现在两不相欠……
剩下的,便是重重疑问。
他当年为何奉圣人之命去给父亲镇煞却又违抗?他和父亲到底有什么关系?他是否知道父亲之死的真相,或者……参与其中?
她虽多年查访,这个谜团却依旧有一.大半还未解开。
这么多年的查探里,绣衣察事司对她来说是最难啃的骨头,而此番接触下来,让她觉得想要撬开霍彦先的嘴,不如躺下开始做梦……
她叹了口气,只能再想办法,抬头看看天色,这几日她也确实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是该休息一下了……
晚上,阿婵回到暂住的村屋院落,点燃加了艾草驱蚊的百刻香,躺在摇椅上,看落日熔金,看夜幕低垂,直到满天星斗。
这是她最喜欢的时刻——只有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天空。
夜风吹过,吹得万千星河闪烁。
那里不仅有角木蛟、井木犴、奎木狼、昴日鸡……还有她的父母亲人、她的阿菀。
阿婵脑袋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半梦半醒。
似乎听到父亲在她耳畔,举着她的手,指着天空给她比划二十八星宿的方位,这是苍龙的两个角,那是朱雀的尾巴,你看像不像?
观完星,母亲还会拿出专门从桓安带来的新式糕点给她,咬上一口,香香甜甜。
香气引着她回到桓安,阿兄在路上遇到乔装成腿受伤沿路要饭的她,不仅给了她好多钱,还死活要带她去医馆,害得她推拒半晌差点露馅。
忽又看到阿菀躺在树屋和她一起看星星,突然弹坐起来,大喊着“阿婵阿婵有百足虫,你快帮我抓,快帮我抓啊!”
她知道这是梦,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见到他们,听他们说话,和他们嬉笑玩闹。
可每一次梦境的最后,都会让她嗅到刑场上父亲身首分离天降血雨的腥气。
都会让她在满是潮湿泥泞的山道碎石间,看到被山石埋葬,横七竖八扭曲交错在一起的家人尸体。
都会让她看着那从楼上一跃而下的纤薄身躯,“砰”地一声闷响坠地,变得血肉模糊。
无论她怎么控制不让自己的手发.抖,滚落在地的头颅都无法拼接回父亲的身体。
无论她怎么用水擦洗,母亲和阿兄阿姐祖父祖母满是泥泞的尸体都擦洗不干净。
无论她怎么小心翼翼,都捧不起阿菀全身碎裂的骨骼,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化作一滩血肉,从指缝间流走。
哭喊。混着泪水。
喘不过气,像溺水之人放弃挣.扎,逐渐沉.沦的窒息。
直到最后,惊醒。
这也是她最害怕的时刻。
连梦都残忍。
自十年前,每当黑夜降临,等待阿婵的就不再是安然的酣眠。
这世间唯二愿意陪她看星星的父亲和阿菀,不在了。
会抱抱她,摸着她的脑袋温言哄她入睡的母亲不在了。
会对假装受伤路人甲的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阿兄阿姐祖父祖母,也不在了。
从此这片夜空虽然依旧星斗璀璨,却也好寂寞。
纵然世间有万千条路,她只能一个人走。
她常常午夜梦回惊醒,会有片刻不记得今夕何夕,待清醒后发现岁月早已流转,内心又会缓缓蒸腾起滔天恨意。
“请你们......再等等,很快,害你们的人都会下地狱......一个都不会跑......
到时候,我就去找你们团聚......”
阿婵惨白着一张脸,从半梦中惊醒,额头渗出细薄的汗珠,喃喃自语。
她看了看身侧,从百刻香燃落的灰烬估算,大概过了两个时辰。
她默默计算着,去掉观星的时间,这次大概睡了一个多时辰。
不错,还是睡了一会儿的。
阿婵对着铜镜,看看眼下的青黑。
得养足精神啊,回到桓安估计就没什么时间好好睡觉了。
十年前出事时,她几乎日日彻夜难眠,好几次捉妖时差点出事,经过多年的调理,已经能够每日睡一到两个时辰,进步很大。
要不是从小在炁云洞跟着师父练功,就照这么消耗,估计自己早已油尽灯枯了。
油尽灯枯并不可怕,但她要做的事情还未完成,暂时还不能枯。
阿婵内心默默感谢师父并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一边将今日观星以及睡眠时长记录下来。
随后,她从随身背囊中拿出一片龟甲,算着力道,掼到地上,龟甲碎裂开来。
她又取出一块江陵野猿的头骨,对比着上面的裂纹,内心做着计较。
因为夜晚入睡困难,阿婵已经习惯了不停找事做,要么观星、要么捉妖、要么练功,只要事情做得够多,不愁累不晕。
待练了一套内息功法后,她还是精神抖擞,没办法只好出门寻找焰炁饕妖,挥发一下剩余的精力。
***
自霍彦先和薛县令将仙昙村村霸势力起底整顿,最近村中太平无事。
阿婵过了几天一无所获平静又无聊的日子,终于到了村中祭典的这一天。
村人正好借祭典重新选拔一个村正。
薛县令生怕再选出一个村霸苗子,还特地抽空亲自到场参与监督,杜绝后患。
阿婵一直躲在角落里,盯着祠堂祭台,祭典怎么进行,村正怎么选拔,她一概不感兴趣,就这样直到深夜。
祭典结束,众人早已散去,只有她一个人还在角落潜伏。
这夜一直乌云笼罩,连星星都没得看,阿婵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忽看到邢娘子拿着件斗笠向她走来。
“阿婵,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怎么躲在这里?”
“我一向到处躲懒,你又不是不知,找我做什么?”阿婵懒洋洋道。
“夜里凉,披件衣服。”邢娘子将袍子塞给阿婵,还有一堆针线活小东西。
“这些都给你,自己留着用,姑娘家平日老是风餐露宿,也不知道心疼自己。”邢娘子嗔怪。
“这不是有你心疼嘛,大半夜你大着肚子提这么多东西到处走,木匠也真是放心你。”
“他陪我一起来的,就在那边等着呢。”邢娘子往身后指指。
“好好好,你夫君天下第一好,知道了知道了。”阿婵好无力,深夜一个人潜伏捉妖还要被秀恩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天亮再给我也行呀,又不急在这一时。”阿婵道。
“来不及啦,我天亮就要和夫君一同随县令大人起程,去县衙履职了,这两天一直忙着考核,考核结束还要打点家中事宜,也顾不上找你。”邢娘子眼中有不舍,还有希冀。
“哦呦,飞黄腾达了!苟.富贵,勿.相忘!”阿婵抱紧她的胳膊。
“去你的,别贫嘴......”邢娘子笑着打她。
下一刻,她突见阿婵表情严肃起来,竖起手指让她噤声。
“嘘!等我一下!”
她只听到阿婵这样说了一句,便感到眼前一花,怀中多了袍子和针线,眼前人影已无。
阿婵朝祠堂飞掠而去。
终于等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