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温惠娘没料到的是,她以为万无一失的“长恨蛊”,竟然被胡三郎找到了解蛊之法,虽然最后他遭到了报应,但村中还有那么多年轻女子受害。
不过,这不是她的错。
该死的另有其人。
霍彦先叫薛县令押解胡三郎回呈溪县衙,将小宝、温惠娘、卢七娘、莫七女儿等案件并案调查。
胡三郎按律从重处置,死是逃不掉的,绣衣察事司的刑罚也逃不了,但更重要的是,要让受害者陈冤昭雪。
村正被废,一众平日里和胡三郎为非作歹狼狈为奸,陷害无辜女子的村霸势力也一一被顺势揪出严惩。
待案件查明后,胡氏需拿出大量家财赔偿各位受害人家属。
霍彦先敲打薛县令,要是敢与村霸势力之间玩什么猫腻,小心他......
话没说完,薛县令差点剖心明志,发誓自己与村正等人绝无私交,否则让阿婵随便给他下点这个蛊那个符的死了算了。
“那个邢娘子......”霍彦先思忖村中恶势力可能无法马上根除,她留在村里,怕会出事。
薛县令已学会抢答,立刻道:“大人放心,邢娘子和其夫君,二人品性良善,协助破案有功,正好县衙缺木匠和厨娘,我已问过他二人是否愿意去县衙司职,他们皆愿,若通过考核,今后便隶属县衙。”
霍彦先点点头,表示你小子总算有点长进。
而后,他让常驻呈溪县的绣衣察事司介入,好好查一下胡三郎接触的那个方士到底什么来历,竟给出如此歹毒的解蛊之法,怕不是来自什么祸害百姓的邪..教,必须揪出严惩,以避免更大祸患。
其他事宜,由薛县令按照章程办理,而霍彦先和绣衣察事司已在此耽搁快两日,需尽快渡河,去荔南府与三皇子会合,调查贪墨案。
***
霍彦先回到河边。河水已恢复先前的平静,夕阳偏过来,在河面洒下一涛碎金。
他让杨奉安组织绣衣察事司司众,准备下午尽快渡河。而后随意往旁边一瞥,便看到阿婵站在岸边,正在和小宝、鱼妖说话。
阿婵已回家换了一身青金配月白色裙衫,少了几分捉妖方士的缥缈,倒是多了几分寻常人家小娘子的亲切。
她见小宝的眼神瞟向她身侧,扭头便看到了霍彦先,笑着招呼了一句“霍大人回来啦”,朝他走来。
夕阳余晖映在她素净的脸庞,半点不施粉黛,肌肤却粉白透亮,眉眼间笑意盈盈,澄澈明净。
倒是隐藏得很好,看她面对小宝全然没有了那晚夜幕篝火旁妖异蛊惑的气质,霍彦先暗自想。
“霍大人,放心渡河吧,那个胖头鱼我已经给扔回河里了。我救下它,它答应我以后都会在这里保证渡河旅人的安全,慢慢弥补损失的道行。”
阿婵指着河边恢复原身、露出个脑袋八卦的胖头小鱼妖,爽朗道:“你们是第一拨渡河人,它一定会尽心尽力护你们平安,这点法力它还是有的,其他水里的东西不足为患。”
霍彦先点点头,冲鱼妖抱拳:“那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鱼妖猛猛点头,钻进水里不见了。
“也多谢你,阿婵。”这是霍彦先第一次正式叫她的名字。
“不不不,还要谢谢霍大人你,邢娘子刚才跟我说,你记挂她夫妻二人安危,让县令大人将他们调去县衙啦,大人你人真好!”
“不用谢我,薛县令说他们夫妻二人手艺不错,若能通过考核,去县衙更有用武之地。”
霍彦先顿了顿又说:“你也不赖,听说你介绍小宝入玄门清修,还给了他很多钱,让他给母亲买药治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两人都笑起来,在对方眼神里找到了“不愧是老油条,互相吹捧有一套”的默契。
阿婵谦虚道:“哪里哪里,胖头小鱼妖不是也说小宝是它见过魂魄最干净的孩子,此次他历劫复生,身体心性都历经锤炼,正是入玄门修行的好时机。
正巧我认识复行观的道长,想要寻个资质绝佳的关门弟子,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难得的是小宝也愿意。
复兴观那边有很多灵药可以给他母亲治病。他刚入门也不好白拿灵药,我就借他点钱买药,治病要紧嘛,以后他在道门混出头也还是要连本带利还的。我阿婵的钱,可不是随随便便那么好收的。”
霍彦先点点头,突然盯着她的眼睛问:“你的名字,就叫阿婵?”
“是的大人,婵娟的婵。”
“没有姓氏?”
“阿婵无父无母,天生地养,没有姓氏。”
“天生地养?那捉妖的本事跟谁学的?”
“霄擎山炁云洞,苍衍道长是我师父,他从野狼窝中捡到的我。”
霍彦先盯着她的眼睛,她依旧光明正大笑着回视,没有半点躲闪,对答如流。
似乎没有说谎的迹象,那她假意被绑投河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祭坛有什么?”霍彦先紧接着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阿婵的眼神变了。
霍彦先盯着她的双眼审视。
阿婵轻笑:“霍大人不愧是绣衣副察事,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我在此是为了捉妖。”
“捉妖?”
“是。我是捉妖方士,在寻‘焰炁饕妖’,它是入药治疗疑难杂症的药引,我靠这个挣钱。这妖物惯以盛大香火为食,村人聚众祭祀的香火刚好可以引出它来。”
“所以你无辜被绑也不辩解,由着村民搞这么大阵仗,就是让他们帮你引出这个妖怪。”
阿婵坦然点头。
霍彦先再次审视阿婵,依旧没有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半点谎言的迹象。
罢了,霍彦先移开眼看向远处的渡船,欲告辞离开。
“了解了,阿婵娘子。余下的事情薛县令都会继续处理,你有什么事就跟他说吧,我们就先走了。”
“大人渡河之后,是要去往何处?”阿婵突然问道。
霍彦先闻言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有意隐瞒动向,“渡河办点事,怎么了?”
阿婵了然点头,忽又笑得明媚,“没什么,只不过大人日后如果要往荔南府走,一定要注意,过段时间可能会有水患,望大人平安。”
她怎么知道他们的行程?
霍彦先这回真的有点怀疑她的身份了,难道是三皇子派来的“尾巴”?
不过这也太大费周章了,而且这么不加遮掩么?
霍彦先眼神一下子冷了,“你何来此推测?”
“因为,我是妖女啊。”阿婵眼神中又多了狡黠。
霍彦先哑然失笑,看向她的眼神终于换上了“好累不想陪你演了,你是不是觉得绣衣察事司很闲”的戾气。
“开个玩笑嘛霍大人,阿婵绝无坏心眼。只因除了捉妖外,我还通晓一些星占之术。
前几日我夜观天象,观测到‘月犯东井’在东南。这在星占中通常预示着水患与贪墨,而发生此天象的地域正指示着荔南府地界。
大人既然是绣衣副察事,去荔南府查贪墨案也是正常,而且此地正是通往荔南的捷径。因此我才出言提醒大人。
如果大人不去荔南府,也可以通知那边的同僚有备无患。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荔南百姓平安。”
“你师父除了会捉妖,还会星占?”
“是我个人兴趣,从小喜欢看星星看月亮,四处找书来自己研究的。”
“无师自通?”
“略有天赋。”
“那你的星占水平,和捉妖相比,哪个更高明?”
“怎么说呢?论捉妖的话,十只妖怪我或许能捉到七只。但论星占,十段坏姻缘我能顺利拆十对儿,不忠不仁不义的一方目前都遭了报应,大人可还满意?”
“......”
霍彦先没好气:“拆人姻缘和预测国家之事能一样吗?”
“有何不同?这么说吧,大人你看那些高明的卦师,无论是个人命运,还是国运,不都一样算?
无非是利用卦书辅助,再加上自己常年算卦得来的经验,算例越多,经验越丰富,结果就越准确。当然也还是要有点天赋的。”
提到星占,阿婵滔滔不绝:
“星占这一行也是如此。像《桓阙占经》《寰天论》等星占历书我都常年钻研,倒背如流。
因为其中有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的星占大师们观测总结的星辰运行规律和对应发生的真实事件,他们都为上位者服务,若不准可是要杀头的,这样给出的卜辞自然多数是可供参考的。
当然,也不能盲目相信书中所言,还得结合我自己多年来的占星经验,综合考量天、地、人等多种情况,才能谨慎做出判断,绝不是随口瞎说的。”
“照你这么高的水平,司辰局没你可惜了?”霍彦先语带讽刺。
“司辰局啊,那可是大桓所有星占师的梦!咱就是吃亏在身份低微,缺个人脉,不如大人给引荐引荐?”阿婵眼神放光,一脸向往。
“......”
许久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了,霍彦先十分钦佩,继续追问:“那你是从何知道绣衣察事司的?”
“我平日四处云游替人捉妖,遇到官场上的主雇,交谈中偶尔听他们提起过绣衣察事司,顺便就了解了一耳朵。”阿婵乖巧道。
“你可知关系到国计民生之事,说谎妨碍公务会有刑狱之灾?”
“知道。”阿婵脆声应道,“若非事关重大,若我没有把握,何必主动跟大人您提起?难道只是为了戏耍您?是我觉得胡三郎下场不够惨?还是牢里的饭特别香?”
她太过坦然,霍彦先倒是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不管你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绣衣察事司,又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荔南会有贪墨案,这些东西不要对外声张。”
最后一句,他刻意重音,神情不容半点戏谑。
阿婵也正色道:“大人放心,我也希望大人能够早日抓到贪墨案主使,避开水患,不止是为了大人,更主要是希望百姓不要受苦。”
她见霍彦先眼中仍有浓重的怀疑,又补充道:“大人请相信我,此次星占卜辞我只对您一个人说过,如若我在贪墨水患之事上说谎,现在就天降一道雷劈死我,不,五道也行。”
她伸出五根手指,信誓旦旦。
霍彦先见识过四道天雷的威力,但他觉得,凡人撒谎天雷应该是不会随便出动的,否则以他经手过的重罪犯数量,估计雷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都劈不过来。
算了,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藏了什么心,真话也好,假话也罢,总之他这里先记上一笔,如有问题,她逃不掉。
霍彦先再次转身欲走,却犹豫一下,又停下脚步,问了一句:“荔南真有水患?”
“大人,星辰是不会说谎的。”阿婵迎着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霍彦先盯了她半晌,险把她脸上盯出个洞,却只看到“真诚”两个字。
罢了,他头一次产生了无力感,“那便多谢你,我会转告同僚多加防范。祝我们再见不是在牢狱之中。”
话毕,转身告辞。
“祝霍大人顺利渡河啊。”阿婵笑眯眯摆手,原地不动看他走远。
然后她转身,笑意不再。
***
霍彦先走到渡船边上,叮嘱杨奉安,“回去查查那个叫阿婵的小娘子,到底什么底细。顺便发密信到桓安,问问司辰局,最近的天象是否提示过荔南有异常。”
阿婵转身走向之前河边准备祭祀河神的祭台,如今已经无人问津,疲惫的村人只想回家,村正被治罪,也没人领头收拾。
她的手抚过祭台台面,眉头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