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纷纷扬扬如雪,最近几日都是好天气,阳光暖洋洋的,熏人眼睛。
宁合又是如去年春天一般,把梨花和着捣碎的纸浆制成花笺,拿去杂货铺卖掉。
这次他只做三百张就停了,从前觉得日子这么过也还好,日复一日,根本不需要想太多,他甚至没想过出个新花样,因为霍掌柜说这个款式卖得最好,都让他做成这样。
现在却总想着干点别的事,越新鲜越好,好到能够让她回来的时候再细细说与她听。
回来路过望江楼的时候,无意间瞥见门口有红纸贴着,仔细上去看,原来是在招厨房小工。
宁合在门口徘徊了许久,一是因为他和莫老板之间那隐晦的过节,二是他一个未出阁的男儿郎在外面抛头露面地干活总有可能会招人非议。
但是他太好奇了,毕竟望江楼是全潞州城最红火的酒楼,他好奇那酒店的大厨到底是怎么做出的那些菜。
他曾经听姐姐说过好菜都是要工序繁杂的,潞州城首富胡氏嫡出家里,每道菜至少要经过十个人的手。
他给自己加油鼓劲,闪身进了厅堂,有些忐忑地往柜台那边去,想开口问正在理账的周连,可周连见眼前光线被遮住了大半,却也只是懒懒抬头瞥了他一眼,再不言语。
宁合发现酒楼里的客人少了许多。
“宁小郎,有何要紧事?”周连见他杵在那里不动,只好开口问。
“我,我想来酒楼应聘厨房的帮工。”
周连愣了几秒,他知道宁合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半试探半阻拦道:“可是这里的厨房乱糟得很,你一个郎君,怕是忍不下去。”
他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罗副厨脾气极差,已经骂走了好几个小工了。”
“没事。”宁合不以为然,自己若是干得勤快些,就不会被责骂了吧。
再说,他只是想来试试。
“那你随我来。”周连见他满脸天真,有些苦笑不得地领他去了后厨。
途中仍然没忘记要多嘴几句。
“宁合,你怎么想着出来找事做了。”
“一个人待着无聊。”
走廊有些湿滑,宁合得十分小心才能防止自己摔倒。
“真是奇怪,咱们认识有近十年了吧,头一回听你说一个人待着无聊。”
周连闻言有些想笑,他回头认真看了一眼宁合,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宁合走他身旁了,才恍然大悟般问道:“你的脚什么时候好了?”
“好了有一阵了。”宁合眼眶莫名红了一圈,心里酸酸涩涩的。
他有些想她了。
“从来只听说过装瘸的,没听说过谁瘸了还能好的。”
周连定定地看向他,满眼好奇。
“是一种很难寻的药,但是是她给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宁合即使神情失落,也难掩话里小小的得意。
“叫什么呢?”
“不知道叫什么,红色的像藤蔓一样,应该是长在水里的。”
“哦,那真是难寻。”
周连陷入了沉思,鸳鸯江广阔无边,要说捞些虾蟹,鱼啊什么的,只需要一撒网,一扯,就上来了,但是要从江里找出一根藤蔓,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除非这人会闭气,在水下又能视物。
两个人谈话间已经到了后厨门口,副厨不知为何已经在门口站着了,似乎一直在光明正大地“偷听”他们说话,眼睛也是直直地看着他们。
宁合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这么魁梧的女子,横着看,一个顶他三个。
“罗副厨,这小工我给你领来了,你脾气可得悠着点,再弄跑了人,你就等着掌柜的来骂你吧。”
周连撂下话就走了,甚至没再看宁合一眼。
因为他觉得不出一个时辰,宁合就会哭着跑出来。
可是一直等啊等,等过了晚饭,等眼前的油灯都点上了,等到了快打烊的时候,宁合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明天还来吗?”周连有些惊讶,他瞧着宁合身上就是衣衫沾了点油污,额头上出了一层汗,其他的,看起来像没怎么累着的样子。
“来。”宁合朝他微微一笑。
他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愧疚,毕竟那个副厨对他客客气气,手拿把教地,全是因为他刚刚和周连谈话里的药草。
罗副厨一直在旁敲侧击地问他去哪里找这种药草。
宁合也顺带着知晓了望江楼客人减少的缘故,主厨被州府令大人聘走了,开出的薪水是在望江楼的三倍。
罗副厨家里的老娘,不知怎地遭了横祸,右胳膊被磨盘砸断了骨头,大夫说过接不上了,多少要备好做后事的打算。
若是能救回来,下半辈子都得拿人参吊命。
但宁合没告诉她自己还有药草的事,他总觉得好像不能这样轻率地就用掉。
毕竟他觉得,这药草或许到时候能帮芷溟的大忙。
-
石头门后是两排延绵不绝的苍翠密林,那些树木比芷溟在凡间见过的最高的树木要高大十倍不止,仿佛远古时候,天地初开就镇守在此处的巨人,排列规整,像是谁特意划出的一条路。
与这树的巨大一并让芷溟惊奇的还有——自己总觉得脚下生风,隐约觉得此刻即使是日行千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甚至连入水也不会有这样自由快活的感觉。
天边有一轮红彤彤的太阳,艳阳高照,透过船的结界,便只剩下温暖和煦的光。
芷溟总觉得这地方,她该是曾经来过的。
船很快就到了一座城池上空,这城池像个迷宫,一圈一圈的,方方正正的墙和转角,人流密得像蚂蚁,只是个个都长得奇形怪状,五彩斑斓,比潞州城都还要让人目不暇接。
不时有些刺目的白光和尖叫声,芷溟便能瞧见那些透明瓶子都长了脚似地叮铃当啷飞来飞去。
那一串东西像是藤蔓,又像老鼠。
那只黑鸟早已不见,芷溟仔细搜寻了好久也没找到踪迹,她快走几步到了黎垣身边,对着脸色苍白如纸的他淡淡开口道。
“那只鸟就是毕月乌。”
“……”
黎垣根本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拼命忍住头晕恶心——他不敢往下望。
没想到即使是借外力而飞自己都怕得不行。
不过几个片刻的眨眼,船身已一个趔趄停在了半山腰的凸起处,芷溟还没反应过来,黎垣已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半个身子靠在了她的身上,开始哇哇大吐。
陈璃登时吓得不轻,赶紧使了清洁术,把这堆东西挥走了。
她见师尊皱起的眉头又重新展开,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记得撒上雾紫树的叶子灰,去去酸气。”
烙月倏地消失,无影无踪。
微风轻摇,透过苍翠树冠的光斑也随之跳跃。
芷溟静静端详着眼前的景致,那门洞是透明的,像是水晶的材质。
从门洞往里望,有三个岛屿,像星星一样漂浮着,被水雾包裹住。
芷溟仿佛心有感召一般,快速挣脱了黎垣的手,风声在耳边呼呼刮着,她自顾自地往前行去,不时与打扮跟陈璃类似的人擦身而过,大约都是宗门里的道姑,道长。
眼前矗立着一座塔,上挂着的破旧牌匾,边边角角都落了色。
坎离塔。
其实芷溟本来要去的也不是这个地方,但像是魔障了一般,被此物缠住了心神,中途改道。
她好奇地拔出颤动不止的发簪,见它“咻”地往前划去,眼前繁盛的草丛中呼啦啦涌起一大片形如枯叶的棕色蝴蝶,她不禁回想起宁合给她看过的琉璃灯投射出的蝴蝶。
原来真蝴蝶长这样。
那簪子兴冲冲地撞向大门,却在碰到门上锁链的时候被反弹了回来,伴随着一声冷漠的呵斥,和一片耀眼的突兀金光。
接下来,这簪子像是个闹脾气的执拗孩童,一次又一次地往前奋力撞去,仿佛粉身碎骨也不愿回头。
芷溟静静地看着,直到那声呵斥声响亮如同巨鼎大钟碰撞,恍然间整个天地都为之一震,逼得她也匆匆往后退了几寸,那簪子又“叮铃”一声落在她的鞋背上,恢复了死气沉沉。
她拾起簪子,端详了许久,才轻声自语道。
“我真想知道,第二层考验到底是什么……”
-
案板上的的菜被码得整整齐齐,片牛肉片的刀功,在罗副厨看来,只能说是一般。
她有些尴尬地望了一眼宁合,忍住了想要讥讽的**,无奈撇嘴道:“你先把这些萝卜切完。”
宁合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也没泄气,快步跑到了萝卜筐前,那里满满当当至少有几十只,都是新鲜带泥的。
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惊呼声,连成声浪打过来,另一个小工没忍住往窗外探头探脑。
可是窗纸油油的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往山顶上看!”
“真的诶,菱山顶上有座塔!”
一听到菱山,宁合也竖起了耳朵,他看了一眼罗副厨,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跑了出去。
大厅里空空荡荡,杯盘狼藉,地上脏得有些难以下脚,估计是大家涌出去的时候踩到的。
宁合本能地怕被人潮冲倒,就站在店内伸长了脖子看,菱山的山峰上不知怎么出现了一座小小的金塔,闪着光。
周围人的议论话语不免飘进了他的耳朵。
“这景象,三十年前是不是也有过一次?”
“是啊,那个时候人人都说菱山上有神仙,贾州府,是贾州府吧?她派了不知道多少兵妇往那里搜寻,毛都没找到一根。”
“从这儿看是在菱山顶上,要我说,肯定是在天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