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静思居。
听完周琳的汇报后,五殿下抬手示意他下去,却见周琳面色踌躇,遂开口说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来。”
周琳摸了摸鼻子,回道:“殿下,明天是浴佛节,您不出去看看吗?”
五殿下朱笔未停,“你若是想和石静出去,本殿准了。”
周琳连连摆手:“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您都好长时间没出去了,不如趁着明天天气好,出去散散心?”
五殿下说道:“每年的浴佛节都差不多,有什么好看的。”
殿下明显不为所动,周琳接着说道:“殿下,当然不是去寺庙,烧香拜佛看人头有什么好的。殿下,属下说的地方是京郊,听说郊外那片桃花林樱花林开了,甚是好看,明天浴佛节人们都去拜佛了,正好京郊没人,殿下去看看?”
“不了,明天本殿还得上朝,你们几个人去玩吧。”
周琳还想再说什么,石静却在此时进来,给殿下换了茶水,然后把周琳拖了下去。
待出屋子后,周琳抱怨道:“你拖我干嘛,我还想再劝劝殿下呢。”
“你给我省点心吧,除非你直接说楼兰小殿下也去京郊,否则你就死了那条心吧。”石静直接压下了周琳的所有反抗。
“那,那我也是想让殿下透透气嘛。”周琳小声反驳着。
石静看着周琳:“这话你信吗?”
“好吧,我自己都不信。”周琳瞬间蔫了。
他就是想让殿下见见楼兰那位小殿下才开口求殿下也去京郊的。
“周琳,我们身为下属,切记不能对殿下指手画脚,杨慎作为前车之鉴,还不够教训吗?”石静劝诫道,“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吃了太多的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又不得不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但是周琳,你一定要知道分寸,不该说的话不能说,不该做的事不能做。”
周琳蔫蔫地答道:“我们这些殿下的贴身侍从都不能劝慰殿下,还有谁会来做呢?”
石静垂了垂眼,没有回答。
怎么会没有人呢?总会有人来做的。
*
立政殿内,当听到周珂汇报明天楼清会和贺明宣一起去京郊踏青后,五殿下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周琳会劝自己也去京郊。
五殿下布置道:“你同赵晗联系,清扫京郊,限制人员踏入,明天务必让他们二人玩得开心。”
“属下明白的。”周珂领命后,犹豫一二,还是问了一句:“那殿下明天出去吗?”
五殿下沉默下来,终还是松了口:“明日再说吧。”
这便是不反对的意思了,周珂当即退下。
五殿下想着几人今天连番的劝解,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却都是为了自己能宽慰一二。
只是,哪里能宽慰呢?
多见一面,便少一面,就难过一分,不甘一分。只有少见不见,才能堵住耳朵,遮住眼睛,作痴聋之态,似乎真的不曾上心过,给外人看也是给自己看。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稳度日,才能远离纷争。
***
四月初八,浴佛节。
贺明宣带着楼清去往京郊赏花,楼清一身浅蓝色衣袍跟在贺明宣身后,两人走走停停,一路嬉闹倒也是不负春光。
待两人坐在石桌旁,命人打扫一二,坐上软垫,贺瑾宁突然出现,给两人提了一盒茶点,然后又消失不见。
楼清不禁向贺明宣问道:“贺小姐不一同坐坐吗?”
毕竟人都来了,送完糕点就走,难免有赶客的嫌疑,更何况今天还是贺明宣做东带着楼清出来游玩的。
“哎呀,别管她,她成天忙的很,也不知道在干嘛。”贺明宣不在意地说道。
贺明宣虽然昨天提议贺瑾宁去“追求”楼清,但贺瑾宁说不宜太过刻意,以免尴尬。况且今日难得天气好,不如先让贺明宣跟王子殿下好好赏玩,也好让两人多多熟识,这样以后王子殿下有什么事,贺国公府也能知晓一二。
贺明宣觉得有理,于是很是开心地带着楼清出来玩了。
“人就是要出来多走走,你看你之前闷闷的,总是不开心的样子,现在笑呵呵的,多好看。”贺明宣故意逗着楼清。
楼清笑了笑,“来外面走走,心情的确能好上不少,到是多谢明宣带我出来了。”
“那是,我可是家里最会让人开心的了。”贺明宣坦然接受了楼清的话。
“贺国公定是十分疼你,才将你养的这么讨人喜欢。”
贺明宣笑着说道:“我阿娘阿爹的确疼我,父母哪有不疼爱孩子的呢?我看王女也是十分疼爱阿清的,今天出门那般仔细叮嘱,唯恐阿清出什么差池。”
“我姐姐的确是疼爱我的。”楼清的笑意淡了几分,只是她终究不能永远疼爱我,身为楼兰王女终有为难之处。
贺明宣见楼清面色不对,急忙说道:“我在来之前打听到这京郊附近有一座白马寺,今天人少,不如我们一起去上柱香?”
楼清想了想,答了声“好”。今天是浴佛节,京郊人又不多,上柱香求个平安也是好的。
两人寻着山路一路走去,到了寺门前,楼清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
贺明宣见状问道:“怎么了吗?”
“没事。”
楼清回了一句,心下却有些犹疑,因为他总觉得暗中似是有人在看他,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好像之前在哪里也被人如此注视过。
但这是佛家之地,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至于有如此登徒子敢明目张胆地窥视。
楼清不再细想,同贺明宣一起进入大殿。
楼清看着那宝相庄严的诸天佛陀,默默祈祷。
我知自己身为楼兰王子有庇护楼兰之责,没有逃避之意,只是祈求佛祖保佑,能让我再见她一面。昔年承诺,未有答案,便罢了,可如今不见其人,不知生死,我寝食难安。
恳请佛祖怜悯一二,只求见她一面,此后必安分守己,以楼兰子民为先。
万望佛祖成全。
楼清祈求佛祖垂怜,贺明宣也在祈祷佛祖能成全心意。
诸天神佛在上,殿下九死一生才到如今这般地位,天可怜见,不再孤身一人。可叹殿下昔年遭人迫害,身体有损,以至今日小人得意,心爱之人也只能拱手相让。求佛祖保佑,万望殿下开窍,求娶楼清,以护皇朝正统得以延续。
南无阿弥陀佛。
两人上了香,捐了香油钱后,便一同前往寺庙后院。
因着有僧人说后院有一棵许愿树,可祈福许愿,两人便买了福条,打算系在树上。
穿过几道门廊,便看到了那颗许愿树。许愿树并不大,却枝丫之间都是红条,可见平日白马寺香火之盛。
“我们也算走运,今日恰巧京郊没什么人。”楼清感叹了两句。
“是啊,今天的确吉星高照,这样看来阿清今天许的愿定是能成的。”
贺明宣笑着回了句,心里却嘀咕着,今天是不是吉星高照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白马寺平日便香火不断,浴佛节更是人头攒动,今日这般安静,不过是有人提前清场,打过了招呼。
殿下还真是对楼清的事十分上心啊。
两人开始在红福条上写愿望,贺明宣犹犹豫豫,最终只写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几个字。
虽然贺明宣很想写上诸如:愿殿下早日荣登大宝,迎娶楼清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但若被有心人看到又是一场风波,想想便算了。
贺明宣写完便想看看楼清写了什么,却发现他什么都没有写。
“阿清,你这……?”
楼清回答道:“刚刚已经求过心愿了,若神佛真的有灵,自然心愿得成。若天不佑我,便是写下来,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如此一来,还不如什么都不写。
贺明宣看着楼清,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殿下会喜欢他了。
殿下年少遭遇那般惊变,遇到拥有这样一颗赤子之心的玲珑人物,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待两人走后,一身穿玄衣,仅一玉簪束发的女子走了出来,看向楼清系上红条的地方,想着楼清说的话。
……徒增烦恼吗?
***
贺明宣与楼清用过斋饭后,便打算下山了。
不想却在出寺门前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拜见六皇女。”贺明宣与楼清各自行了一礼。
“免礼。”六皇女温声说道,“本以为今日是浴佛节,明宣会和楼清去大相国寺,没想到如此有缘,在这碰到了你们。”
今天六皇女一身浅黄色衣裙,大朵牡丹盛于其上,头上不过两三支珠钗步摇。低调内敛,温和近人。
贺明宣微微撇嘴,倒是会装。
“六皇女言重了,大相国寺非皇亲国戚不可入,我贺家怎么能去?况且,男子名讳不可为人轻叫,六皇女还是称我和阿清为公子妥当些。”
贺明宣挡在楼清前面,丝毫没有给六皇女脸面。
顾晚宜闻言面色一僵,却没有同贺明宣计较他言语冲撞之处。反而温和一笑,说道:“倒是本宫说错话了,还望贺公子不要介怀。”
“六皇女既然知道说错话了,那就多多注意些。不然下次若是在殿下面前又不小心说错了话,您怕是真得出去巡游了。”贺明宣故意拿那日大朝会宴席的事刺六皇女,想看看她还能装到几时。
六皇女几乎脸色骤变,险些维持不住温和的面容,到底心有计较,没有立刻发难。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立即反击道:“素来听闻贺国公府的公子牙尖嘴利,今日本宫倒是领教了!”
六皇女将本宫二字咬得极重,几乎明示她为六皇女,贺明宣不过贺国公府的一位公子,怎么敢如此冒犯她!
贺明宣还待说什么,楼清却将他往后拉了拉,说道:“阿宣不过几句玩笑话,冒犯六皇女的地方,还望殿下恕罪。”
楼清的确不想同六皇女多待,是以被贺明宣有意挡在身后时,没有多说什么。可没想到贺明宣胆子这般大,六皇女他都敢如此说话,甚至尤显不足,意欲再跟她相较一二。
六皇女这时才看向楼清,她知晓楼清是长得俊美无双,如今细看的确不负“美人”二字。
眉目含情,肌肤胜雪,又兼有异域风情,自带一股灵动之气。
若他只是西域进献的美人,六皇女自然乐意笑纳。可如今楼清却是五殿下用来警告限制她的正君,便是楼清生得再俊俏,她看着也倒胃口!
如今更是不知尊卑,竟敢袒护冒犯她的人!
但一想到五殿下的警告与命令,以及楼渟的推托之词,六皇女此时根本不敢为难楼清。
她的太女之位能不能坐上去,如今全得看那位的脸色,楼清不能得罪,贺国公府她也同样开罪不起。
顾晚宜几乎是深吸一口气,“无事,本宫也不过玩笑几句罢了。”
贺明宣心中嗤笑顾晚宜的自找脸面。
随后便听六皇女说道:“本宫看只有你们二人结伴而行,未免有些危险。本宫正好带了侍卫,不如先送你们回去。”
楼清和贺明宣几乎同时皱眉,楼清居住揽玉轩,贺明宣归贺国公府,如果让顾晚宜送回去,岂不是惹人非议?
贺明宣看着顾晚宜无耻的这个样子,几乎可以肯定她这是贼心不死,还想拖着贺国公府下水!
楼清二人还没有说什么,便听见一道声音传来,“这便不劳六皇女操心了,臣会护送宣儿和王子殿下回去的。”
贺明宣当即双眼一亮,看向来人。
来人一身白色衣裙,随便挽了个发髻,斜插着一只步摇,慢慢悠悠地摇着团扇,走了过来。
贺瑾宁!
顾晚宜这下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贺瑾宁行至三人面前,揖了一礼,道:“王子殿下。”
楼清惊了一惊,立刻虚扶了贺瑾宁起来,“贺小姐不必多礼。”
楼清虽是楼兰王子,可真论起来地位怎么能同贺国公府长女相较。
贺瑾宁却不见异常之色,随后向贺明宣说道:“不是同你说过阿姊在山下等你吗?准备走了也不知派人传个信,还得我亲自上来接你。”
贺明宣心知这是阿姊故意这么说的,于是故意吐了吐舌头,“我忘记了嘛。”
姐弟俩相亲相爱,却把六皇女放在了一边。
六皇女见贺瑾宁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可她能压压贺明宣,却万万不敢惹贺瑾宁。
扯了扯嘴角,勉强凑了个笑脸,“原来是贺卿,倒没有想到贺卿今日也有闲情逸致来此赏花看景。”
贺瑾宁在朝中没有具体官职品阶,但锦衣卫归贺瑾宁统管。虽无官名,却有实权。是以朝中官员大多称贺瑾宁为贺大人,而顾晚宜身为六皇女则称她为贺卿。
贺瑾宁微微颔首,分毫不见臣子谦卑之态,“倒不是有那个空闲,只是昨日阿宣央了我,说要同王子殿下一起游玩京郊。王子殿下身份尊贵,自然要处处小心。因担心他们安危,怕被小人冒犯。于是调了人,清了场,也通知了各位朝臣官员。”
“怎么六皇女没有收到消息?”
贺瑾宁似笑非笑地看了六皇女一眼,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便接着说道:“看来是锦衣卫行事没有周全,回去我得细细问责才行。”
这一番连消带打,打得顾晚宜是晕头转向。她当然接到了消息,知道今日贺明宣和楼清来京郊游玩。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来这“偶遇”两人,自然主要是为了贺明宣。
六皇女名义上是太女候选人,可朝中为她说话的人着实太少,官职也太低。之前她有意同贺国公府结亲,以正君位聘娶贺明宣,结果让贺国公直接打了出来,还直言以后“六皇女与狗不得入内”,顾晚宜气得回去打砸了许多器具。
但为大局考虑,她又不得不讨好贺国公府。
贺国公是五殿下的嫡系部属,贺瑾宁更是文氏唯一的女郎,娶了贺明宣等同于拥有了两座靠山。如果能得到她们的支持,自己何愁得不到太女之位!
可贺国公软硬不吃,贺瑾宁对她视而不见,至于贺明宣更是整日待在贺国公府,她根本遇不到人!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亲近贺明宣,她自然要来。
如今被贺瑾宁扒了面皮,顾晚宜心中又气又恼,偏偏不能发作,只能说道:“贺卿,本宫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贺瑾宁看着顾晚宜落荒而逃的样子,心中暗讽,锦衣卫行事,她都敢阳奉阴违,真是荣华遮了眼,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贺瑾宁暂时按下这件事,对楼清说道:“王子殿下同宣儿一块回去吧,微臣会全程护送。”
楼清微微点头,同贺明宣一道往山下走去。未走几步路,楼清突然停了下来,随后立即转身,向后院跑去。
贺明宣看着楼清跑去的方向,那是通往许愿树的方向,心下有些疑惑,楼清为什么突然跑去哪里?
贺瑾宁则微微眯了眯眼,那个地方是殿下之前藏着的地方。
——看来这位楼清小殿下同殿下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想得那般简单呢。
楼清快步跑到许愿树旁,勉强顺了顺气,仔细地看着这周围,唯恐漏下一寸地方,可这里就这么大的地方,哪里能藏人呢?
楼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手中下意识攥着的荷包,此刻硌着手心生疼。
怎么会呢?就应该是她才对……
楼清于大朝会时便有被人注目之感,只是宴席规矩,不容楼清放肆,是以不能寻人。今日来此游玩,楼清又有所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将要回去,突然惊觉,这一道目光跟大朝会时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可如今四下无人,若不是楼清出现错觉,便是那人……
——那人,不想见他。
心中酸涩,楼清终还是失望的,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上天似是同他开了个玩笑,给了他一个错觉,却让他再次空欢喜一场。
楼清却不知道暗中有一个人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满目希望的来,大失所望的去。
不曾言语一句,不曾动作一分。
待楼清走后,石静开口劝道:“殿下……”如果您后悔了,其实未尝不能……
“本殿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初既然那般做,如今所受不过都是理所应当。”五殿下显然不想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石静不再开口,却在低头的一瞬间决定了一些事。
沉默良久之后,五殿下转身离去,“走吧。”
如果后悔……
在她将楼清指婚给顾晚宜的那一刻,就不能存在“后悔”这两个字。
“你去告诉瑾宁,让她传本殿旨意,顾晚宜不知进退冒犯贺国公府,杖二十。”
“诺。”
今天是痴汉小五盯夫的一天ing。
小六:……你清高,你了不起,你盯(chī)夫(hàn),打我助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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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浴佛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