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不大爱说话,也没什么胃口。
母亲很担心,姐姐取笑我得了成亲恐惧症。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是郁结于心罢了。
母亲似乎看出来什么,问我婚礼是否需要延期。
也对,每次我撞见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附近都没有侍卫巡查。
相府的防卫虽然不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但也不是摆设,她每次进府里来,想必是母亲跟侍卫打好招呼了,才没惊动他们。
我能看到的,母亲应该也是知道的。
我摇摇头拒绝了母亲的提议。
延期又能怎样呢?现在我还是想嫁给这个人,终究是要嫁人的,何必要延期呢!
我如今胸中苦闷,不过是因为她对我印象不好,我心里倍感委屈,伤心无奈而已。
我想起姐姐曾问她,“你打算何时迎娶我弟弟?”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想必她以为姐姐说的弟弟,是指詹泱,而姐姐并不知道,她和詹泱私下来往已许久了,因而以为她要娶的人,是和她有过屈指可数的会面的我,所以造成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不过,我对她一见钟情了,估计那时候,就算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詹泱,我还是想要嫁给她。
现在我唯一想的,是如何挽回她的心。
其实也不能说挽回,毕竟她未曾对我动过心。
想清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便开始行动起来。
所谓行动,也并不是去找她交心,毕竟,现在在她看来,我就是破坏她和詹泱幸福生活的刽子手,估计也是不想见我的,我又何必上赶着讨骂呢。
我决定去向母亲的宠侍华云取取经,毕竟自从我父亲去世了,这些年以来,能一直获得我母亲的宠爱经久不衰,想必这华云,还是有些本事的。
华云的院子我不曾来过。
以前我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勾栏院里出来的狐狸精的,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
尽管华云在我面前,向来只有巴结讨好的份儿,我却从来不正眼看他,免得污了我的眼睛。
今日来到这院子,才发现这院子当真不错,丝毫不比我父亲的故居差。
杨柳绦绦,绿树成荫,松柏相映成趣,亭台楼阁,自有一股风流。
湖中心的亭子里头有人影晃动,隔岸传来悠悠的琴声。
我沿着湖面上的小道往亭子走去。
“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华云掀开帘子,眉眼带笑,真真妩媚非常。
听说女人都爱往楼里跑,那秦楼楚馆中尽是这些狐媚子,难道女人都喜欢这种么?我暗自揣测,眼神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妩媚男子。
他今日身穿着一身白衣,一头乌发随风飞扬的瞬间,倒是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呢。
不过今日天气可不算太好,这亭子四面透风,也没点上火盆子,大冬天的在湖面上呆着,就不嫌冻得慌么。
我瞧着他嘴唇艳红如血,脸色发白,一双纤纤玉手,此时却泛着淡淡的乌紫,想必也是暗自忍耐着寒意吧。
我不禁嗤笑一声,真是自讨苦吃,为了争宠居然用这种手段。
也不管他会有什么反应,我转身便携小侍离开了这里。
我没有再去詹泱的院子,何必呢,每次到那儿,我就忍不住想起她俩的那番话来,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我决定还是安安心心的嫁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对她抱有多深的爱意,成了亲以后,时日长久,她自然能看到,也不用我现在去努力为自己正名了。
成亲的前一天晚上,我的院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太女殿下。
这么久以来,我都快忘了她的存在了。
她应该知道,母亲和女皇陛下曾有意促成我们俩的婚事,如今我却要另嫁他人。
我考虑了所有人的态度,却唯独把她算漏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对她来说,我并不是非君不可的联姻对象。
母亲选择她,也不过是因为太女早年丧父,当今君后膝下无女,将其抚养长大,算起来,我们家其实是太女一派的。
但是,毕竟她不是舅舅的亲生女儿。
既然相府终归摆脱不了太女党的名头,不如干脆更进一步加深双方关系,正因如此,母亲才想把我嫁进太女府。
不只是左相府有如此打算,太女生父的娘家右相府也是做此打算的。
而我脱颖而出,被选为太女正君的唯一的优势就在于,太女喜欢我。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也仅仅是喜欢我而已。
她是太女,将来是要凤仪天下的。
比起平常人,她未来还有更多的人选进入后宫,甚至,成为下一位太女正君。
我没想过她会来找我,以太女的身份地位,以及她和左相府的关系,我以为她至多会觉得失了面子。
但她却来找我了,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要成亲的前一天来。
我心里紧张不已。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变故,被人发现了,那么我的名声不就毁了么?
更严重一点儿,我可能就要碍于流言蜚语而改嫁给太女了。
也不知母亲是怎么想的,居然这么大刺刺地让她进了我的院子。
太女殿下仿佛丝毫也感觉不到我内心的紧张与焦躁,她站在我面前,我紧盯着脚下,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鞋子上,恨不得看出一个洞来,但却依旧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几乎要灼伤我。
“你真的要嫁给她?”
“是。”
“就算她喜欢的人不是你?”
“……没错,”我顿了顿,“她现在是不喜欢我,但是,我会努力让她爱上我的。”
“……”
“……”
“好,我知道了,希望她能给你幸福。”
“……谢谢。”
她离去的时候摸了摸我的头,我的心里宽慰不已,看样子她是打算放下了。
但是,我望着她的背影,却觉得,她此刻显得如此寥落寂寞。
难道说,她真的已对我情根深种吗?
无论是或者不是,我都给不了她想要的。
我的幸福要自己主动争取,就只好在心底跟她说声抱歉,默默地祝福她,但愿她也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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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的婚礼,期待过洞房花烛夜,却从没想到,我是这样度过的。
天还黑着,鸡也尚未打鸣,朦朦胧胧中我就被玉树兰芝叫起床了。
下人们很快搬来浴桶,玉树兰芝脱掉我的衣服,把我塞进了桶里面。
玫瑰花的香气充溢着我的鼻尖,温暖的水流舒缓了我的神经,我慢慢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今天我要成亲了。
我仔细洗着我的身体,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她看。
玉树兰芝大概是觉得我洗得不够干净,用力地擦着我的肩背。
我觉得有些疼,但是想到他们也是为了我好,只好强忍住,任由他们侍弄。
我一共洗了三次,皮肤几乎都要起皱了,他们才让我起身。
玉树兰芝取来凤冠霞帔,喜爹细细地为我梳了长发,描了妆容。
玉树兰芝赞道:“公子今天可真美。”
我不语,嘴角却弯起来,只要那个人喜欢便足以。
母亲和姐姐推门进来时,都愣住了,我难为情地低下头,她们似乎还从没这么看过我。
母亲先回过神来,低咳了一声,“落儿真是越来越像你爹了。”
姐姐也忙劝慰道,“想必爹看到落儿出嫁也会很开心的。”
“是啊,没想到落儿都长这么大了,可以嫁人了。”母亲望着我,满脸欣慰,“娘一直希望你嫁个好人家,你只要过得开心,她对你好,娘就知足了。”
我满脸泪水,扑到母亲的怀里,“落儿舍不得您,舍不得姐姐。”
母亲摸摸我的头,“正所谓在家从母,出嫁从妻。你既已嫁人了,以后凡事都要以妻为天,不可再任性了。”
“落儿知道……”
“今日你和泱儿一同出嫁,共事一妻,虽说你为正,他为侧,但是,你们是兄弟,以后更要互相扶持,知道吗?”
“恩,落儿明白的。”
母亲擦干我的泪,亲手为我戴上盖头,牵着我的手,一直送我到大门口。
我拜别了父母,由喜爹背上了花轿。
花轿半天都没动,人群一阵哄闹,我有点纳闷,忙小声地问窗外的兰芝是怎么回事儿。
“公子……”兰芝的话里有些犹豫,“听说将军去了侧门迎接侧夫。”
我的心里顿时“咚”的一声,我忘了这事儿了。
当日圣上下旨赐婚,说是兄弟同时进门,不能乱了辈分,于是我成了正夫,詹泱则成了侧夫。
今天我俩同时出嫁,她不先来迎我,反倒去侧门迎詹泱,当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么。
我心痛难忍,伤心无比,她心里难道只顾着詹泱么?
还没过门就迫不及待地为他正名,当着左相府打我的脸,给我难堪。
我也是今日嫁给她啊,她难道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么?
尽管喜爹千叮咛万嘱咐,除了哭嫁以外,今日绝不能掉眼泪,我的泪水却依旧难以控制地沾满脸颊。
好一会儿,人群又传来一阵哄闹,我知道是他们回来了。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母亲的一声“胡闹”,我忙又问兰芝怎么样了,兰芝叹了口气,“将军她,她背着侧夫上了花轿。”
我的心又一阵绞痛,眼前一阵虚黑,我撑住额头,低垂着眼,再不作声了。
随着喜爹高喊一声“起轿”,轿娘抬着花轿晃晃悠悠地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下了。
有人踢了一脚轿门。
帘子被掀了起来,喜爹背着我下轿,我等在那儿,另一双脚没一会儿也停在了我旁边,是詹泱。
对面站了一个人,我知道,那便是我的妻主。
随着喜爹高声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妻夫交拜,”拜完了堂之后,我和詹泱被分别送入了洞房。
我坐在喜床上,眼角余光扫过的地方,尽是一片夺目的鲜红。
玉树和兰芝静静地候在旁边,喜爹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大抵就是“不能自己掀了盖头,不吉利”“要好好服侍妻主”等等,还塞了本书给我。
待喜爹出了新房后,我便将书递给了兰芝,让他收了起来。
我自早晨起床后,便未进食,此时腹中早已饥饿无比,想到喜爹的交待,说什么“新婚之夜饮食过多会败了妻主的兴致”,我只好暗自忍耐下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门外便传来闹哄哄地声音,有许多人推门进来。
“子莱,还不快掀了新郎的盖头!”
“就是,快点掀啊!”
我的眼前,随着盖头被掀起,视野也一片开阔起来。
虽然心中对之前的事情心有怨气,但是抬头看着她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算起来,我们从未好好地见一次面,每次总会有他人在场。
我和她分食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又喝过了交杯酒。
我嚼着生饺子,喜爹忙问:“生不生”。
我咽了生饺子下去,低着头轻声道:“生”。
众人一阵哄笑,调侃道:“子莱,你还真是艳福不浅啊,帝都一枝花居然被你给摘了。走,我们大伙儿顺便也去去瞧瞧你的侧夫吧。”
他们笑着离开了,我凝视着她的背影,终于发现,从进门到现在,她的嘴角一直挂着一丝笑容,生疏、有礼而冰冷,她甚至没有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夜色渐深,喜爹早就离开了。
我遣下小侍,独自坐在喜床上。
远处依稀传来锣鼓敲打声,大概是请来的戏班儿名角儿在演出。
很久以后,连乐声都听不到了,她还是没有来。
桌上的喜烛快燃了一半,红色的烛光映衬着喜气洋洋地新房,显得迷离而又暧昧。
我不由得在心里揣测,莫非她今晚要去詹泱那儿过夜么?
我好歹是正夫,按规矩,也是轮到我先侍寝吧。
今天起得太早,又僵坐了一天,身体一放松,倦意就涌了上来,我有点儿昏昏欲睡,却又舍不得,只好使劲地掐胳膊拧大腿,睁大眼睛,但还是不太管用。
我努力想摆正自己的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倚靠在床边。
我迷迷糊糊地望着门口,期待着她在下一刻推门进来,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但是,直到我耐不住困意倒在床上昏睡之前,那门,再也没有开过。
我睡得迷迷糊糊地,忽然听到“哐”的一声响。
我睁开眼一看,玉树愣愣地看着我,地上落了一个铜盆,水洒满一地。
我皱了皱眉,正打算开口训斥,身后冷不丁地出现一个女声厉喝道:“出去”。
玉树低下头红着脸退出去,还替我关好了门。
我却呆若木鸡。
身后是温热的身躯,提醒我背后有人这个事实。
这个声音,我没有听错,是她的。
我的脸顿时如发高烧一般,快要焦了。
昨晚我就那么睡了过去,居然不知道她来了。
我动也不敢动,又不敢转身,只好僵着身子。
许久之后,背后有了动静,她穿着白色的里衣,从我身上跨下床,自顾自地拿起叠在床头椅子上的衣服背对着我穿了起来。
我坐了起来,低低道,“妻主,落儿伺候你穿衣吧。”说完便准备掀被下床。
她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只说了声“不用”,便穿好衣服往门口走去。
我的期待落空了,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却见她开门后脚步一顿,“我府中没有长辈,你可接着休息,不必敬茶。我府中,也不讲这些虚礼。”
门被轻轻地掩上,我看着她的衣角在缝隙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挽留。
出嫁从妻,所以我又躺了下来,心中酸楚而又甜蜜。
这个人,每次因为她,我就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就算她那些言行伤害到了我,只要她对我稍加温柔一点,我就陷入了她的情网之中,再也挣脱不了。
一想到昨夜我俩同床共枕,我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忍不住挪了挪身子,移到她睡过的地方,却发现被子底下早已一片冰冷。
我有点失望,却又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片地方。
我忽然又想到,如果我昨天睡过去了,那么又是谁帮我脱的衣服呢?
难道是她么?
脑海中闪过她的身影,我心里一阵羞涩甜蜜。
想着想着,我又渐渐陷入了混沌中。
再次醒来时,已经快到午膳的时间了。
玉树兰芝伺候我梳洗完毕,便服侍我用膳。
我一边搅拌着滚烫的鸡丝粥,一边问道,“将军呢?”
“听说将军今天去拜访镇国将军了。”
“是吗?那詹泱,不,詹侧君呢?”
兰芝和玉树对视了一眼,没有作声,我有点纳闷,“怎么了?”
兰芝回道,“詹侧君,据说初受恩宠,现在还没起床。”
我放下勺子,顿时胃口尽失。
原来如此!
难怪今天玉树看到她在我房里这么惊讶。
明明心里凉透了,我却还是想要再确认一次。
我看着玉树,“昨晚是谁帮我换的衣裳?”
“是我。”兰芝站了出来,“昨晚将军久久未至,后来奴才前去打听,才知道,将军早就去了詹侧君的院子里。奴才进来时看着主子昏睡过去了,便和玉树一块儿将您整个人挪到床上,还帮您换上了寝衣。”
我的喉咙有点干涩,“那将军,什么时候过来的?”
“奴才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