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吵什么,活得不耐烦了?”有狱卒听到动静,拿着棍棒过来,在狱门上砸了几下。
几人这才撒了手,楚棠赶紧趁机爬回角落里,把头埋进膝盖间,轻声啜泣。
惠湘君冲那狱卒笑了笑:“大人莫怪,奴家不过与他玩闹,大人不许,奴家再不敢了。”
狱卒上下打量他,目光恨不得穿透衣裳,惠湘君看懂她的意思,往前走了两步,靠在狱门上:“还请大人怜惜。”
狱卒却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只是在他胸前拧了两把,冷声道:“老实点!狱典大人交代过,那个人动不得,你若再寻衅滋事,我可要打你了。”
“大人放心,奴家真不敢了。”
惠湘君也害怕真的挨打,狱卒走后,没再找楚棠的茬。
楚棠被打得双颊红肿,用手一碰,疼的“嘶”了一声,手上沾了血丝,应当是破相了,自己现在鼻青脸肿的样子一定很丑。
本来还想好好表现,争取被哪位大人看上选回去,再禀明自己“元朔”生辰不宜侍寝,就可以混一份粗使差事。这下看来没戏了。
楚棠叹了口气。
过了不久,内监官传来谕旨,受降大典已经开始,让狱典把皇族中人还有一些长相端正的奴侍都带过去。
狱典领命,吩咐狱卒押人。
“有一个叫楚棠的,有大人点名要他,把他也带过去。”
狱卒寻到最里头,把楚棠推出来,见他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不禁皱眉:“所有的婴孩都被送去教坊司和内学堂了,你这个怎么还带在身边,拿过来。”
“不要!”楚棠慌忙跪倒,“求大人开恩,她还太小……”
“怎么了?”狱典走过来,见状询问。
狱卒面露难色:“大人,这小奴带着个孩子,如何面圣?”
狱典道:“无妨,秦将军说了不要为难他。反正出了什么事儿,有那位顶着呢!”
狱卒点头称是,对楚棠道:“起来,跟我走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楚棠心怀感激地抱起楚玉,跟在队伍后面。
高殷的皇宫比之宝簪,更加大气恢弘,地面上也没有硌人的石子,宫中的小侍、内官虽步履匆匆却衣着体面,没见哪个跪在地上的。
也许,高殷的法度与宝簪不同,奴侍也过得不错,楚棠心头燃起一丝希望。
长春殿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永嘉帝高阳身穿衮冕服,高坐在龙椅上,威严庄重。却频频往殿外张望,似乎是迫不及待要把这受降大典推向高/潮。
两侧百官皆是盛装出席,高凤也脱下一身戎装,换上常服。
一身十二破大红留仙裙,外罩秋月色妆花缎宽袖褙子,头上梳了个堕马髻,上插累丝凤钗,额间描花钿,两鬓贴珍珠。歪身靠在软椅里,坐在永嘉帝下首,手里拿着玉杯,杯中葡萄佳酿殷红如血。
她面带笑意,神色慵懒地接受着百官恭贺。余光也瞄向殿外,微微有些不耐,怎么还不来。
身后的秦芳看着自家殿下打扮得跟只花蝴蝶似的,不禁清了清嗓子。
殿下向来不拘小节,除了征战时一身戎装。寻常在王府,头不梳脸不洗,披件燕居服,趿拉着鞋就出门遛弯了。别说涂脂抹粉,就是宫装都没正经穿过几回。
今儿整了一套齐活的,乍一出门,秦芳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结结巴巴地问:“殿下,您这是瞧上了哪家小郎君,准备宴会结束后去提亲?”
“别瞎说,没有的事儿。”高凤提着裙子转了个圈,“怎么样?好看么?”
秦芳点头如捣蒜:“嗯嗯!好看好看,跟洛神下凡似的。”
高凤开心一笑,手上玉笛转了个圈,脚步轻快的进宫拜见皇父去了。
她要打扮得好看一点,显着温柔些,给楚棠留下个好印象,免得他以为她只会打打杀杀的。
一曲终了,有内监官进来,绕过百官来到永嘉帝面前,小声回禀:“陛下,宝簪降奴已带到,正在殿外听候发落。”
“传。”
永嘉帝手一挥,内监官高声唱喏:“陛下有旨,宣宝簪降奴觐见。”
命令一道道传到门外。不多时,几百个宝簪皇室贵族,戴着脚镣,双手捆负背后,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宝簪皇帝,身后跟着她的皇女皇子和后宫夫侍,再后面,是一些年轻貌美的少年郎君。
楚棠跟在最后,高凤一眼就看到了他,先是心中石头落地,想着一会儿就可以把人带回王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随即又皱眉,楚棠的脸怎么了?
才离开她视线几个时辰,怎么又被人打了。高凤抿嘴,将玉杯搁到桌上,没心思再喝了,只想宴会赶紧结束。
永嘉帝高阳却兴致高涨,好戏才刚刚开始。她坐直身子,朗声道:“堂下何人?见到朕,为何不跪?”
此言一出,殿中俘虏纷纷跪倒,最后只剩下宝簪皇帝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皇夫、侍君和孩子。长叹一声,扑通跪倒:“奴宝簪下国皇帝,拜见天国上帝,万岁万万岁。”
让敌国皇帝对自己俯首称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畅快的事吗?
永嘉帝开怀大笑。一统江山,她就是千古一帝。
笑过之后,永嘉帝抬手一指:“这名小郎君好生俊俏,上前来,给朕仔细瞧瞧。”
“是。”被指到的惠湘君又惊又喜,赶忙沿着台阶爬到龙椅旁跪好:“奴参加陛下。”
“你们宝簪调/教奴侍倒是一绝。”永嘉帝被他谄媚地样子取悦到,伸手捏住惠湘君的下巴看了看,又将手伸到衣服里狎弄。惠湘君面色潮红,喘息急促,实在耐不住,嘤/咛一声。
永嘉帝在他脸上轻拍了一巴掌:“不懂规矩,这就受不了了?”
惠湘君只好咬住下唇,死命忍住。
跪在下面的宝簪皇帝见自己最宠爱的侍夫被辱,握紧了拳头,头抵在地上,两鬓绷起青筋。永嘉帝仍不满意,又开口道:“哪位是正君?”
堂下一名男子瘫软在地,被两名内监官拖着仍到了永嘉帝脚下,永嘉帝抬脚踩在他背上。
高凤坐在下首,看着永嘉帝胡来,不置一词。
宝簪皇帝终于受不了了,往前膝行两步,重重叩首:“求陛下开恩。”
永嘉帝十分好笑地看着她:“求我?有什么用呢,是你自己打了败仗,亡国之君,就要接受这命运的馈赠。试问,若今日败的是朕,你对我高殷皇族,会手下留情吗?”
宝簪皇帝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心如死灰,不再求饶。
永嘉帝左拥右揽,把目光投向下首的高凤:“皇妹,老规矩,你先挑。”
高凤老神在在地往椅背上一靠:“谢陛下。”
往常,她都是随手指两个看着顺眼的,丢回王府里,任他们自生自灭。反正不管是皇帝赏的,还是百官孝敬的,背后都有人指使,哪个都不干净。
她还乐得养蛊看戏,时不时拱火添油,给这个赏些东西,带那个逛戏园子。把个好好的王府后宅,弄得乌烟瘴气。
但今日她却坐在那里半天没动,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喝了两口。
她在等楚棠自己主动过来认主。她记得上辈子,她都要随意点别人了,是楚棠自己从人堆里爬出来,不顾一切的冲到她面前,求她收下他。
当时以为不过是个小奴,顶多是受人指使,无关紧要。但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心口发烫,那种被人当做救命稻草,让人想拼尽全力抓住,全权托付的感觉,真的很好。
好到让她忍不住想再体验一次。让她知道,就算什么都是假的,楚棠对她也是真的。
对不住了楚棠,再欺负你一次,就这一次。以后我一定对你好,不教你受半点委屈。高凤在心里对他保证。
等了半晌,殿中却毫无动静。
她抬头向楚棠看去,只见楚棠规规矩矩跪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根本没有要到她身边来的意思。
高凤:“?”
怎么跟前生还不一样了。
高凤暗自运气,糟心地拍了拍额头,搞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她远远盯着楚棠的头顶,恨不得用意念向他传话。
你过来呀,你倒是过来呀!快来求我……
其实高凤不知道的是,上辈子的时候,楚棠被俘后没有她照拂,从康平到梁州,一路走得十分艰难。
高殷军虽不虐待俘虏,但天气严寒,给的吃食都冷硬难咽,他一个成年男子都吃不下去,更别说楚玉那么小的婴儿了。
上一世自然也不会有人好心去给他羊乳,楚棠是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用血喂养楚玉,才勉强活到梁州的。
谁知一进城,楚玉就被人带走了,生死不知。楚棠心急如焚,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拼死自荐的。
但这一回,他自觉没受什么罪,被打几下那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楚玉还在身边,高殷国又善待奴仆,只要他听话勤快,苟且还是能活下去的。
所以他也只是跪在人群中,等着被人挑选。他其实看到了那个照顾他的将军,私心里也是愿意被她挑去的,但也只是想想,没抱什么希望。
当日将军照顾他的原因,他思前想后,觉得将军唯一能看上他的地方也只有脸了,但现在他被揍得像猪头,那一丁点可能也就破灭了。
至于自荐为奴,他没那个胆子,从来都是奴隶等着主人挑选,遇到什么样的主人全看造化。哪有奴隶自己挑主人的,若真有那样的,就是恬不知耻。
再说,就算他真的不顾廉耻去求,只怕除了被嘲笑不自量力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高凤等的茶都凉了,也不见楚棠有什么动作。她又不能耽搁太久,永嘉帝还等着唱下一出戏呢。
于是高凤只好纡尊降贵站起身,装模作样在跪着的人群中转了几圈,最后站在楚棠面前,恨恨地踹了他一脚:“还不跟我过来。”
楚棠眸子一亮,贵主竟真的选了他。
他赶紧爬在高凤身后,对着重新落座的高凤磕头:“奴见过主上。”
高凤提着的一口气这才缓了下来,对身后的秦芳吩咐:“先把孩子带回府,着人好好看顾。”
秦芳抱过孩子,有些不放心:“那殿下您这边……”
高凤看向跪在地上的楚棠,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还有他嘛!”
她见楚棠目光粘在秦芳抱走的孩子身上,满是恋恋不舍,有些不悦:“看什么看,还不过来伺候。”
楚棠闻言一竦,赶紧跪到高凤椅子旁边,有心想给她添酒布菜,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污,又讪讪的收回手。
他以前只会挑水劈柴干粗活,哪里近身伺候过主子。此时紧张的后背全是汗,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永嘉帝见高凤挑了楚棠后便没有再挑的意思了,她饶有兴味地看了跪在高凤脚边的少年几眼:“皇妹,以前不都喜欢漂亮的,怎么换口味了,还找了个带孩子的。”
高凤不甚在意地用筷子拨弄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嗯,最近嘴馋,想吃人乳。”
说罢从端了一盘蒸得软烂的羊肉,连筷子一起递给楚棠:“吃吧,下奶的。”
楚棠的脸腾一下烧起来,却不敢反驳,结果盘子放在腿上,慢慢吃了起来。
他甚至感激高凤给了他一双筷子,没有让他像猪狗一样刨食。
永嘉帝哈哈大笑,对底下百官道:“诸位爱卿,别干坐着了。摄政王都挑完了,你们喜欢哪个,自己带走吧。”
文武百官听了纷纷起身,道过“谢主龙恩”后,便向着早就看好的目标走了过去,大殿之上哭声一片。
高凤有些反胃。
低头见楚棠很快就把一盘羊肉吃光了,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你倒是没心没肺。”
楚棠没吱声。
在后宫,贵主不拿奴隶当人,做什么事情都不背晦他们,比这更腌臜的事他都见过。
宝簪皇帝见自己的皇夫和皇子都被人掳走,当着她的面欺凌,一时急火攻心,“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再也受不了这种折辱,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永嘉帝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跟吓得面如土色的惠湘君调笑。
内监官很有眼色地吩咐人把宝簪皇帝的尸体抬下去,很快就收拾干净残余的血迹。
舞乐声重新响起,大殿上,丝竹声、嬉闹声、裂帛声、哭泣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
高凤站起身:“陛下,臣连日赶路,有些疲累,还请陛下恩准回府。”
永嘉帝善解人意地摆摆手:“是该累了,去吧去吧。”
出了皇宫,早有王府的马车等在那里。高凤上了车,楚棠跟在车外。
他刚跪好,马车就一溜烟跑了,楚棠呆若木鸡的跪在那儿,愣了一瞬,发现跪着实在也是赶不上马车的速度。
咬牙站起身,跑着跟了上去。
高凤从窗棂中看到他傻呼呼的样子,一整晚阴云密布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忍不住笑了出来。
到了王府,楚棠跑的有些气喘。
他发现马车内除了一张小方桌和与车厢接在一起的座榻,根本没有下车的脚凳。
赶紧跪在车辕下,撑起身子放平后背:“请主上踩奴背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