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皇父安好?”高凤说了领旨谢恩后的第一句话。
永嘉帝脚步一顿,面露诧异,随即道:“皇父一切都好。凤儿,你以前都叫朕阿姊的,怎的半年未见,倒生分起来。”
高凤微微低头,掩住眼中情绪:“君臣有别,以前凤儿年纪小不懂事,坏了纲常规章,陛下恕罪。”
“妹妹说得哪里话,你我是同胞姐妹,朕在这世上,再没有比凤儿更亲近的人了。你这样说叫朕寒心。”永嘉帝停下身,直直看向高凤的脸,似乎是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高凤却灿然一笑,反手拉住永嘉帝的手,催她快走:“从前我上蹿下跳泥猴似的,陛下说我不稳重,如今我晓得礼数,陛下又说我心肠冷,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好啦,咱们快去拜见皇父吧,我都想死他了。”
“哎,急什么!”永嘉帝拽住她,“你这一身血腥气,直接去长寿宫,非把皇父吓到不可。你先回王府沐浴更衣,再去拜见。朕在长春殿设宴,给你接风洗尘。”
“诸位将士便在城外安营扎寨,等明日早朝听封,论功行赏。来人,吩咐宫中御厨,派人雇佣城中最好的酒楼,今晚专供将士们差遣,酒菜管够。”
高凤躬身施礼:“多谢陛下体恤。”
跟在身后的秦芳上前,照例将手中宝册呈上:“陛下,这是此次俘虏名册,请陛下裁决。”
将士们都去吃喝玩乐,俘虏无人看管恐生事端,还是早些交有朝廷处置更为稳妥,因此每次征战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交割俘虏,这也是惯例。
但此次高凤却心下一沉,坏了,还没安排好楚棠。若此时开口,倒显得她对那个奴隶十分在意,定会引人疑心。
她重生回来复仇,不能让人看出有软肋。可放任不管的话,楚棠会不会受人欺负。
高凤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忍住没有出声。
不过半天时间,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到晚间皇上让她选奴侍时,她把人要走就是。上辈子她是在宴会上第一次见到楚棠的,也没见他受什么折磨。
高凤心下稍安,就见永嘉帝拿过册子随意翻了翻,赞道:“妹妹真是神勇,连宝簪皇帝都拿下了。”
“陛下谬赞,臣命人查点过,跑了一个三皇女,是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无碍,余孽而已,命人追查就是了。至于这些俘虏,全都打入贱籍,女子充徭役,男子和孩子,分赏给有功将士为奴。”永嘉帝气度威仪,说出的话却直接将人打入地狱,她略一思付,又开口道:“宝簪毕竟与小国不同,先把犯人押入大牢,晚间宴会上,朕要举办一场受降仪式,以示天威。”
高凤回头望了一眼楚棠,少年已经没在马车上坐着了,而是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躬身弯腰,姿势谦卑。
绑在他腰间的绳子有些短,勒在腰上紧绷着,驾车的马匹偶尔会动几下,少年便被来回拖拽。
高凤气闷,怎么那么傻,不会自己把绳子解下来么,腰上肯定要磨破皮了。
“妹妹快去吧,朕在宫中等你。”永嘉帝见她还站在那里,以为高凤是在等自己命令,便神情慈爱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快去。
“是,臣告退。”高凤不能再耽搁,向秦英使了个眼色。
秦英会意,连忙跟上。
高凤回到马前飞身而上,进城后直奔王府。秦英追上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晚上宫中设宴,让秦芳跟我去。你去趟天牢,给狱典些好处,让她把楚棠单独关一间牢房,不许伤他。”高凤勒住缰绳,叮嘱道。
秦英是她心腹,几人从小一起长大,秦英又是个口没遮拦的,心里想什么都藏不住:“好嘞殿下放心,属下一定让人照看好那小郎君。只是殿下,小人不太明白,您向来不好美色,后院里多少名花争奇斗艳,也没见您采一朵。怎么这次……更何况,那人还是个贱奴。”
“你个生瓜蛋子,懂什么!”高凤笑骂道。
“哈?我不懂!”秦英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好歹有两个侍夫的好吧!”
高凤笑笑,随手把玩着马鞍上的红缨穗子,轻声低语:“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心。”
大街上车水马龙,嘈杂喧嚣,秦英没听清,正要追问,高凤马鞭一扬,早就飞奔而去了。
秦英没奈何,只好调转马头赶往天牢,心里还暗自腹诽:“殿下都二十五了,活得像个铁菩萨,还好意思说我。不行,我得赶紧忙完,回去看看我那两个侍夫,大半年没回来,可别红杏出墙喽。”
梁州城外,将士们已经搭起营帐,点燃篝火,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说着自己的战绩,兴致勃勃地猜测明天会得到多少封赏。
一队人马押着囚车从人群中经过,她们便哄笑着议论哪个男子貌美。
楚棠也被从马车上解了下来,赶车的士卒把他系到队伍末尾,然后跟在后面走。
楚棠抱着孩子,微微躬着腰,跟着队伍进城。俘虏们人人自危,不知下场如何,楚棠却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他离着将军和高殷皇帝不远,看皇帝那样子,不像是病入膏肓的。而他此时又归了队,看来并不是要拿他做药引。
虽然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一个被俘虏的贱奴会有马车坐,但好歹性命是保住了。听高殷皇帝的意思,男子不过是充为奴隶,反正他本来就是奴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一路上,楚棠细细观察过,高殷士兵并没有虐打俘虏,还按顿给了吃喝。
也许,高殷国这边的奴隶,待遇要比在宝簪国好呢?那他可就因祸得福了。
只要好好干活,也许能有条活路。再加上他“元朔”生辰,不会被主人挑到房中伺候,只要多干些粗活,能够不挨打、有饭吃,他就心满意足了。
楚棠想想,竟然有些高兴起来。
进入牢中,狱典对着名册喊人,被叫到的人跟着狱卒到自己的牢房去。待叫到楚棠的名字时,他赶紧出列,在狱典打量的目光中,跟着狱卒到了最里侧的一间牢房,里面没有其他人,他进去之后,也没有人再进来。
后来的人,都被带到了另一侧的牢房,而他这一间,就只关押了他一个人。加上他怀里的楚玉,是两个。
楚棠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言。
这间牢房右侧是墙壁,左侧是另一间牢房,里面关押着十来个人,都是宝簪国昔日宫中的贵主,有几人以前还颇为受宠。
对以前的他们来说,楚棠这种身份的人,就像宫中大殿屋顶的瓦当,充其量算是点缀,多一块不多,少一块不少,不开心了就摔碎几个,也不值什么。寻常,连正眼也不会瞧一下的。
但此时,大家同为奴隶,他们一路忍饥受冻苦不堪言,一路走下来脚都磨破了皮溃烂了,而这个小贱奴却有马车坐,有糕点吃,如今还能有单独的牢房。
他们看在眼里,早就恨地咬牙切齿。等看守的狱卒走了,那几个人看向楚棠,其中一个道:“小贱奴,给我滚过来!”
楚棠吓得一哆嗦,他抬眼望去,说话的是宝簪后宫正二品四君之首,惠湘君。
此人美貌无双,又颇俱才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软腰舞堪称一绝,是后宫最受宠的一个。
楚棠自幼受地责罚多了,听到贵人的声音便害怕,本能地跪了下去。他把楚玉放到角落没人能够到的地方,认命地向那几个人爬了过去。
他识时务,很快便想到,以惠湘君的才貌,就算到了高殷国,想要得宠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人家眼下,不过是暂时落魄,只要见了贵主,献上舞姿,立刻就会摇身一变,重新成为高高在上的主子。
而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腰硬地像根木头,皮糙肉厚,除了能给贵主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实在也不知如何取悦主人了。
他对那些风雅之事实在是一窍不通,就算主家给他机会,插画赏月也带上他,别人会吟诗作对,奏琴吹箫。他则只会想,要是饼有月亮那么大个,肯定能吃饱。
这还怎么争宠?活该他是贱奴啊!
所以还是老实点,不要逞一时意气,免得以后惠湘君想起他来,说有个小奴以下犯上,那他死得岂不是有点冤。
楚棠心中自嘲,爬到惠湘君面前跪好磕头:“奴给贵主请安。”
惠湘君将手伸过栅栏,一把抓住楚棠的头发:“好你个小贱奴!这一路上你过的挺好啊,竟然还敢穿本君的衣裳,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给我把衣裳扒下来。”
楚棠赶紧把外衫脱下,恭恭敬敬举过头顶:“奴不知这是贵主的衣服,是秦将军拿过来给奴的,奴不知……”
“啪!”惠湘君给了他一巴掌,“还敢狡辩,拿什么秦将军来压我,你以为我会怕么。大家都吃苦受罪,为什么敌军偏对你照顾有加,是不是你叛主通敌?说!”
“奴没有!真的没有!”楚棠被打的脸一下子肿得老高。
“还敢狡辩!你们过来,给我打!”惠湘君还如曾经做主子时般高高在上,其他几个人从前都跟他是一伙的,见楚棠竟比他们过得好,也非常记恨。
一个个撸起袖子上来,拉住楚棠便掌嘴。
“你说没有就没有?你要是没通敌,敌军怎么会单对你好?”
“你是怎么贿赂敌军的,是不是用你这破烂身子?”
“看他这小身板,能取悦得了谁啊!”
几个人一边打他,一边拿他取乐。
惠湘君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目光里满是不屑,幽幽道:“你们可别小瞧了他,有些腌臜事,咱们做不来,他可是驾轻就熟呢!说不定有些女子,就好这一口呢。”
众人心领神会:“哎呦呦,你看他身上这伤口,是鞭子抽的吧,啧啧啧!”
“小贱奴!还敢躲,给我跪好,把脸伸过来。”
楚棠绝望地闭上眼,任由他们羞辱,脸上火辣辣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