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厢房小竹子都收拾好了,虽然被褥旧了些,但却是干净的,小竹子还向小沙弥打听了主持,听说他寻常时候不会来管客舍这边的事,让咱们自便便可,无须出入禀报。”
小竹子心喜的打量厢房窗明几净,明亮舒适的布置,跑到正倚着窗弦,望着窗外幽幽竹林瀑布,发呆的沐笙若身后,跟着往外眺望。
“郎君,宋女君来了吗?”
他促狭的嬉笑,抽出一方锦帕,故意当着他的面晃了晃,“郎君回神了。”
沐笙若两腮薄红,扯过帕子,攥在手心,眸带嗔意,尽胡说。
无声的娇羞着,小心将帕子叠好,走回床格子,拉出个抽屉,取出收拾进里头的小木盒,珍之又珍的放了进去。
她的东西,他要好好藏着。
沐笙若嘴角甜蜜的勾起抹笑。
小竹子跟在后头,探出头,一手掩着唇,觑了眼。
“那不然郎君,从宋女君解围,到坐上牛车,再到这清净寺厢房,一路频频留意外头做什么?郎君,明明就是看上宋女君,一刻也离不得她了,连帕子都舍不得让小竹子碰呢。”
小竹子弯眸窃笑,果然,果然他没猜错,郎君那是庸人自扰,宋女君分明对郎君也是有几分心思的,不然送什么不好,非得送连七皇女都能一眼认出的随身锦帕?
嘻嘻,这八字差一撇,有什么要紧,他来帮着补上不就好了?
“郎君,且放宽心,这事包在小竹子身上了,等下回宋女君再来,小竹子定然想法子让宋女君再也舍不下郎君。”
沐笙若无奈的侧他一眼,将抽屉摁回去,理了理袖摆,走到了案边,提笔沾了沾墨,跪坐下来,铺上宣纸,指骨优美的几下落笔。
小竹子撑着下巴,一字一顿,“休--要--胡--闹?”
“郎君,小竹子怎么是胡闹呢,小竹子是为了郎君的终身大事着想!”
安静的客舍内,一声叫嚷,小竹子昂着下巴,叉腰,“郎君,小竹子见过村里的俏寡夫,怎么勾搭的婆娘,你可不许小瞧小竹子,小竹子厉害着呢。”
沐笙若轻轻的抿了唇,勾起抹微小弧度,看着泛着稚气的侍子,摇摇头,撤去了面前用过的宣纸,眉眼沉静的开始誊抄经卷。
夕阳长长的尾巴从廊下,延伸到屋里,一点点的移在窗弦上,渐渐淡去颜色。
案上,烛火亮起,照亮俊秀干净的眉眼,白皙的面庞染上了一寸晕黄。
沐笙若搁下笔,微微转动手腕,将一叠抄有经卷的宣纸,收到一边,舒了口气。
明日的量,终于誊抄完了。
趁着空闲,可以去竹林子里掘些竹笋,一半留着吃,一半送到山下村庄,换些衣物油米,应该能熬一阵子。
小竹子裹着被褥,一手支着,伏在案边,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就要砸在案上。
沐笙若浮起抹笑,伸手拿指抵住,抽了几卷经卷垫在他下巴处,熄灭了烛火。
摸着黑,上了床榻。
一夜无梦。
待到第二日鸟鸣声脆脆的在窗外响起,沐笙若睁开眼,坐起来,理了理衣襟,下榻,对着铜盆里的倒影,梳了发,洗漱一番后,打开门,看着朦胧的山间晨雾,心情莫名愉悦。
原来离了沐府,可以这般自在。
沐笙若拾级而下,拎起石阶下的竹木桶,穿行在翠绿的竹林间,顺着小径,蜿蜒直下,循着潺潺水声,到了一处溪涧,蹲了下来。
望着水中倒影,含笑晏晏的自己,他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是宋岚玉,宋岚玉在绝望里,拉了一把自己,让自己熬了过来。
她许下承诺的那一刹那,他其实已经动心了。
沐笙若面上一阵羞红,昨日她出手关照,他就像吃了蜜饯,甜到了心里。
宋岚玉,宋岚玉。
沐笙若一遍遍的在心里惦记,陷进思绪里,柔肠百结。
溪水奔流直下,一条鲤鱼跃出水面。
沐笙若捂了胸口,回过神,轻咳一声,怎么就想了那么远,宋岚玉要是知道,一定又得退避三舍。
放下桶,打了半桶水,沐笙若勉勉强强提起了些,脸都红了。
等哼哧哼哧的走上小径,已是一阵疲软。
沐笙若抬袖轻拭额角,看着望不到底的浓翠竹林,有些为难。
宋府,宋岚玉也是一脸为难的看着宋林氏,搁下了筷子。
“爹爹,您去清净寺,岚玉回回陪着,您哪回不是借口要礼佛,要岚玉站那,陪着您密友的郎君解闷逗趣。”
“怎么,爹爹隔三差五上清净寺,添香油钱,日日想要阿玉有段美满姻缘,求神佛保佑,能得偿所愿,你不过陪着人家郎君说会儿话罢了,你就不乐意了。”
宋林氏脸一板,“阿玉,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总之由不得你。”
宋岚玉无奈扶额。
侍候在一侧的几个侍子抿唇发笑,也就主君回回这样,女君还能忍着。
若换旁人,早就被女君想法撵走了。
之前那几个相看的郎君,哪个不是如此?
真真是敷衍极了。
偏偏宋林氏一无所觉,只以为自家的女君与几家相看的郎君性子不合,根本没有想到其间还有猫腻。
身为寡夫,为避人言,深居简出惯了,去的最多的就是清净寺。
日子久了,与清净寺主持倒是熟识起来。
他时常为人讲经释理,与达官贵人往来相处甚多,对哪家郎君品性,最是深知。
宋林氏随口一提,他便能说出许多与那郎君相关的内宅之事,直至待人接物,性情品貌,头头是道。
故而,宋林氏一大半选中的郎君人选,都有清净寺主持的干预。
宋林氏每每相中一个,便会大把的往清净寺捐香油钱,主持更是乐意之至,时常留意这些,说与宋林氏知道。
对这,宋岚玉有所耳闻,碍于宋林氏正是兴头上,倒不好插手扫了他难得的兴致。
“岚玉,随爹爹去便是。”
宋岚玉应了宋林氏的安排,扶了他上马车,自己骑了马,走在车驾一侧,跟随。
早膳过后的时辰,市井间正是忙碌的时候,一行人穿过集市,出了城门,再走官道,到清净寺,已是接近正午时分。
主持算着时辰,早早候在清净寺外,看着人下来,道声佛号,“宋施主,与宋小施主有礼。”
“主持有礼”,宋林氏笑着上前回礼,没再管宋岚玉的去留,携着主持相谈甚欢。
侍子们随侍在后头。
宋岚玉无需人跟着,自己进了寺,就信步穿过几座大殿,迈进了一片葱翠竹林。
此时,沐笙若靠在一侧小径石亭里,有些懊恼的看眼手心。
就在刚刚一时步子快了,被左脚绊右脚,磕在地上,不仅弄脏了衣裳下摆,还擦破了手心。
如今,手心破皮的一块,一阵阵的刺疼,竟是一提木桶,就会牵动伤口。
沐笙若低眸,红了眼眶,有些郁郁。
要是宋岚玉在这就好了……
他心里想着,小心的去拨弄伤口处黏着的一粒粒碎石粒,指尖才触到,眼角就渗了泪。
好疼!
沐笙若泛着泪花,忽而眼前一暗,而后就听见宋岚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沐郎君,抄经卷,是已经抄完了吗?”
沐笙若急急抹了把泪,抬眸看负手而至,低眸无甚情绪望着他的宋岚玉,生了些许娇气,摊开手心递了上去,眼红红的委屈。
宋岚玉轻挑眉,掀了衣摆,半膝蹲下,从头上拔下玉钗,神情几分认真的挑去碍眼石粒。
动作间,几缕发丝从肩侧滑下,落在了他的膝上。
沐笙若刹那觉得姿势怎么坐都不对劲,不敢靠近,又舍不得后退,直直的僵硬坐着。
唔,好像不怎么疼了。
沐笙若额角渗汗,思绪飞转,企图转移注意力,可是总也忍不住去瞧那轻轻落在他膝上的发丝,顺着它,看向她的眉眼。
日光浅浅的透过竹叶,落在她的眉间,仿佛发光一样的夺目。
沐笙若有些眩晕的扶了腮,像是醉了一样,痴痴发笑。
宋岚玉真的哪哪都好看,要不是那传言,只怕不知多少郎君前赴后继的想要嫁给她,日日惦记她的定情信物呢。
“傻笑什么?”
宋岚玉间隙中,抬眸,眸色极淡。
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旖念,坦荡的有些令他升起些许惭愧。
沐笙若眨眨眼,忍着猛然发烫的两腮,无声张了张嘴,摇头示意,我说不了话。
“是沐赵氏做的”,宋岚玉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能说话,语气却是笃定极了,她低下眉,复又动作起来。
只是抬手,下拨时,挑石子粒的力道越发轻柔了些。
沐笙若垂了眸,深埋心头,无处吐诉苦水的难言辛涩,在这一刻,竟是突然之间得到了无声的宣泄。
这样的默契,何其难有。
可是,宋岚玉就是什么都知道。
宋岚玉。
沐笙若落下一滴泪,难以自制的微微颤抖身躯。
宋岚玉指尖感受到湿润,取锦帕的动作微微顿住,既而继续温和的盖在了他的手上,隔着帕子,交错在指尖,结束包扎。
“好了。”
竹林间,沙沙声,如竹涛海浪,连绵不绝。
沐笙若手抚着锦帕,一错不错的凝住她,然后,可怜兮兮的指了指倒在一侧的木桶。
帮我。
唇齿张合。
宋岚玉眸光轻顿,直直看他,“沐郎君,似乎太过理所当然了些。”
沐笙若轻轻颔首,扯住了她的衣袖,轻轻晃动,撒娇似的弯了眸。
宋岚玉,帮人帮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