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笙若有些懵懵懂懂,看着宋岚玉的双眸,她是在保护他吗?
可是为什么昨日,她还要那样说呢,害他在意了好久。
沐笙若有些委屈,抿了抿唇,低眸看了眼落在一边的锦帕,抄经卷三月,也不知她会不会忘了自己。
宋岚玉。
沐笙若在心里念叨这个名字,像是想要她知道一般,格外虔诚。
宋岚玉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出手,纯粹是看不惯刘央将他当棋子一样,来试探她对他的态度。
她不能让刘央看出破绽,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鲜活的生命,磋磨进阴谋诡计里。
送沐笙若去清净寺,远离京城是非,是她权衡之后的取舍,在弄不清他到底是否是刘央计策的一环之前,这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最大容忍。
刘央僵住神情,有些意外,她明明看到吉祥茶馆门前,宋岚玉由着沐笙若拉扯她的衣袖,而不避嫌。
更是冒着大雨,去而复返,不顾男女大防,与沐笙若共撑一伞。
怎么就突然变脸,要罚人去清净寺抄经卷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真误会了?
刘央摩挲酒盏杯沿,面上笑意微散,宋岚玉,便是你油盐不进,我刘央也照样能撬开个窟窿,咱们走着瞧。
柳湘言观着身侧人气势变化,依着与她同床共枕近半年多来的妻唱夫随,携手除掉府内几位皇女安插进来的细作,生成的默契。
明白当下并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便是想借由头,敲打沐府,也得找个旁的名头,来教训。
柳湘言笑容依旧温婉和善,轻轻抬手,“那便这么办吧,毕竟本君参加席宴,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大家的兴致。”
宋岚玉揖手回了座位。
席宴间,有郎君与身侧密友私语了阵,正打算起身来邀沐笙若一道入席。
沐笙涟却是站起身,手臂一拦,轻笑,“苏郎君,我兄长一向性子孤僻,加之前日又染了风寒,故而未曾入席饮宴,还望苏郎君莫要见怪。”
“啊?竟是如此么”,苏氏小郎微微掩唇,与密友对视一眼,道,“那倒是不便了,往后再寻机会吧。”
沐笙涟勾唇,轻颔首,“多谢二位体谅,涟儿代兄长在此谢过,二位若有需要,尽可吩咐沐府下人,涟儿还要去与兄长说会儿话,就不奉陪了。”
沐笙涟礼数周全的福下一礼,步向正被小竹子扶起身,有些踉跄的沐笙若。
“沐笙若,打了这么多板子,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抢我赏花宴的风头,看来你这命还真不是一般的贱啊。”
“二郎君自己心思不纯,偏栽赃嫁祸我家郎君,如今还如此理直气壮的责怪我家郎君抢了你的风头?好没道理。”
小竹子被平白冤枉,心里塞了一肚子气,一时竟是胆气壮了起来,当即挡在沐笙若前头,反呛了回去。
沐笙若小小的拉了下他,生怕他再吐出什么激怒人的话,惹了沐笙涟记恨报复,要再遭一回罪。
眸底一缕焦色,口不能言,只能微摇头,拉着人到身后。
沐笙涟却是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哪能让一个下贱侍子数落?
挽了袖子,就要打下一巴掌,挥到拦上来的沐笙若脸上。
沐赵氏步了过来,见状况不好,忙一手拦住,装着掸了掸灰尘的样子,虚掩了他的去.势。
“上头那位气可没顺呢,还觉得方才的教训不够?”
沐赵氏蹙眉,警告了眼自己儿子,而后不耐烦的睇了眼一侧的主仆二人,眸色不悦的冷下脸。
“私自出院,看来这沐府,你是真的不想待下去了,哼,本主君今日便成全你,回去收拾收拾,即刻赶往清净寺,且长住着,哪日本主君觉得你悔悟了,自会让你回来。”
“不许带府里的银钱衣裳,一样都不许”,沐笙涟这气咽不下去,碍着周遭有世家注意过来,面上笑意盛了些,眸底却盛满了恶意。
“让你们两个贱人活活饿死在外头算了,省得碍了本郎君的眼。”
“就依涟儿的”,沐赵氏宠溺的摸摸自家儿子,有些欣慰的笑了。
小竹子面色一白,匆匆看向沐笙若,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郎君……”,他瘪了嘴,隐隐要啜泣起来。
沐笙若见了,心底的彷徨,刹那散了些,他不能慌,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担起事来。
小竹子年纪小,他不能让他觉得真没有着落了。
他可以的,以往沐赵氏克扣份例的时候,寒冬腊月,他不也靠着缝补浆洗,攒了银钱,熬下来了么。
沐笙若浅浅的吸了口气,眸光定了下来,拉着身后小竹子,福了礼,径直随着上来催促的管家,出了华亭。
宋岚玉抿酒的姿势一顿,既而毫无异样的继续饮了下去。
在一众女君席上,一杯杯的浅酌,宋岚玉很快两腮红润起来,有些晕眩的撑在案上,扶了额。
“女君,可是醉了”,那先前替宋岚玉引路的侍子,攥着酒壶,隔着两张案,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款步上前,竟是若有若无的将身子贴了上去,吐气如兰的在她耳旁,轻声询问。
宋岚玉面有醉态,却神志尚清醒着,抬眸,凛冽的侧向耳侧,极近的距离,气势锋利,仿佛疆场之上,血染的那一片肃杀。
骇得意图攀附的侍子,轻呼一声,跌坐在地,酒壶洒在邻案两位女君的衣上,惹的那离的近的女君当即站起,大力掴下一掌。
“瞎了眼的东西!连酒都斟不好!废物!”
另一位女君负手站于一侧,怒目踹出一脚,“本女君的这身衣裳,你一条贱命赔的起吗!”
宋岚玉眉目冷淡,搁下手,终是忍耐不下,极是厌倦了这样浮华的一切,拂袖而去。
席宴间,叫饶哭嚷声越来越远。
宋岚玉抬眸看了眼沐府牌匾,冷冷的嗤笑了声。
沐府门童见了,浑身莫名一抖,忙将白马牵来,恭敬递上马鞭,腰弯的极低,笑意谄媚,“女君请。”
四下里,堵满沐府门前的宝马香车旁,一辆破牛车显得格外扎眼,车娘甩鞭打在地上,指着一身短摆束衣的女妇大骂,“是你让我来沐府,送什么郎君去清净寺的,老娘候在这大半天,你现在让老娘再绕一大圈去角门?是看着老娘好欺负是不是!”
“不不不,车娘误会,实在是府里办宴,腾不出人手,叫了不知事的小女侍去叫了你来,没想到会弄错地儿,绝没有存心戏弄的意思。”
女妇有些年纪,生的一对吊眉,碍于周遭都是达官贵人的车驾,生怕车娘撒泼,闹得沐府在世家们跟前没脸,忍下怒意,低声下气的安抚。
车娘是市井人家,行活最是会提价,闹成这样,就仗着高门大户丢不起脸,下人又怕主子责怪,借故生事。
此刻,就等着她低头,这下,可是如了意。
当即狮子大开口道,“原先的价二十文不成,得三钱,否则,老娘今日就在这,请显贵们评评理,闹得大家没脸!”
女妇抹把汗,正要忍气吞声的应了。
偏偏沐笙若这厢的管事得知,竟带着人从角门绕来了,“且慢,人带来了,劳车娘费心,沐府会多给十文的茶水钱,还请车娘快些动身吧。”
到手的鸭子飞了。
车娘哪能甘愿,眸底一股子不爽快,直直瞪住主仆二人,哼气,“走吧。”
宋岚玉侧身斜眸瞧见,轻咳了声,“去送两顶幂篱,高门大户皆有体统,既是上清净寺,怎能抛头露面,沾染俗气,坏了佛门清净。”
门童微诧异,侧了眼下头,登时明白过来。
忙急急应声,去取了幂篱,疾跑着送过去。
管事压了眉,主君之意,是让沐笙若主仆二人坐着破牛车,游走在市井,招摇过巷,好让所有京城百姓都知道这沐笙若在七皇女与七皇女夫跟前出了丑,是被罚去的清净寺。
既而,败了他的名声。
一则体现沐府的治家严谨,门风雅正,二则下回料理时,旁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
眼下,这幂篱,全了他们的体面,主君的目的还怎么达到?
管事气急,眼见沐笙若二人一脸松口气的感激接下,当即破口骂道,“谁让你上赶着来好心!”
“可是……”,门童愣住,为难的看向后头。
管事顺着目光看去,当即闭了嘴。
宋岚玉负手站着,眸光间威压甚重,跨上马,款款步近。
“宋女君”,管事一脸酱色,低腰揖手。
宋岚玉没看她,径直侧眼车娘,轻轻一笑,“既是送郎君去清净寺,怎的还不启程?”
车娘浑身一凛,鹌鹑似的低下头来,直应,“这就启程,这就启程。”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一丝腌臜。”
宋岚玉横过马鞭,轻轻摩挲,动作间气质清雅,闲话家常般的说道,“本女君记人的本事不错,你且莫忘了,你与本女君可是照过面的。”
说完,留下一头冷汗的车娘,勒马挥鞭,绝尘而去。
沐笙若抬眸微微睁大,仍是身处梦中般的恍惚神色。
是他……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宋岚玉,宋岚玉在警告车娘,不要怠慢自己?
她真的在关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