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执 第13章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丰泽在千年宴那晚之后便回了凡间，走得匆忙，并未交待池梦璘与息长要何时开始跟流绪修行。

流绪日日沉迷下棋，一问起他，他只说：待他与归殊下完棋再说。

池梦璘与息长只得一直缠着他，终于把他缠得烦了。在院子里召出个一人多高的木头人来，说道：

“你们先和他练练吧，我看看你们有多大本事。”

池梦璘与息长围着那个木头人转了一圈，这东西虽然说是个木头人，但是却做工精巧，除了比一般人高大威猛些，全身的动态和关节几乎和人一样，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木头人的背后刻了三个大字，息长看了又看。

“眼界宽……眼界宽是什么意思啊仙师？”息长扭头问流绪。

流绪摇了摇扇子，笑了笑，落了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才开口道：

“这东西叫西山力士，是武功陪练的高级法宝，你们先和他过几招让我看看。”

池梦璘觉得息长一定是看错了，还又特意绕到木头人背后，仔仔细细确认了一番，确实是“眼界宽”三个字。

池梦璘道：“我当你看错了，原来真是’眼界宽’三个字。”

息长翻了个白眼，道：“我确实不认识几个字，但是这三个字我还是认得的好吧！”

池梦璘道：“这是要拓宽眼界的意思？”

流绪嗤笑一声：“呵……你们慢慢体会吧。拿剑出来别墨迹。”

对面的归殊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脸上还是那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道：“打吃了，将军。”

流绪忙把注意力又放回到棋盘上，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开始吧，我看着呢。”

流绪明显心不在焉，但池梦璘和息长面对眼前这个新鲜玩意儿，还是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趣，二人分别招了剑，与西山力士比划起来。

池梦璘对剑法也算有点心得，可无论怎么劈，斩，截，撩，招式都被西山力士一一化解。西山力士虽只是个木头人，出剑的招式却一点都不含糊。一招一式都能与他们相当，难分高下。

打了一会儿，池梦璘便看出了端倪，问道：“仙师，这西山力士可是遇弱则弱，遇强则强？”

流绪头也不回，道：“对着呢。你看看他左肩膀上的木纹，那就是给你们的评判，木纹越多，代表你们越强。”

池梦璘与息长停了手，走到西山力士的身侧，肩膀上深深的一道木纹。

息长道：“竟是只有一道！我们在挽仙镇也不曾遇到什么敌手，我以为会有很多道呢！”

池梦璘心里也觉得不快，他向来凭着自己身手敏捷灵力也不错，与人切磋从未输过，此刻西山力士的评判却如此这般，不由得想，不愧是仙界，标准比凡间要高得多了。

他没好气地问：“仙师！这最多有几道？”

流绪盯着棋盘，头也没回，道：“十几二十几道吧……没数过。”

池梦璘又道：“仙师最高拿到过几道？”

流绪皱眉盯着棋盘，道：“好像是二十八吧，不记得了……”

“那道长呢？”

“也是二十几……哎呀，哎呀，不该走那儿的！”

“若日日与它苦练，多久能追上你们？”池梦璘板着脸，嘴里毫不客气。

流绪听了，沉默了片刻，见归殊在棋盘上落了子，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池梦璘：

“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再打一遍，我看看。”

这一次流绪没有分心，从头到尾把池梦璘的一招一式都看在了眼里，待池梦璘打完，流绪只慢条斯理得摇着手里的扇子，似在思考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

正在这时，西山力士身旁的一面镜子突然闪了闪。

息长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流绪道：“那也是我的法宝，名曰水月镜，可窥见他人先天及后天的属性。”

说着，便领他们到那面铜镜前。那铜镜周边一圈浪纹，镜中并不是映照着境外光景，而似是一片平静的水面。

流绪道：“正好你们试试，只需被它照到即可。”

那水月镜一人多高，边缘装饰着极为精细的镂金纹样，镜中水似深潭不见底。

池梦璘立于镜前，镜中的潭水便泛起细腻的涟漪，只一刻，镜中慢慢地浮现出了一枚金币状的东西，仔细一看，上面写了个“水”字。

息长探着脖子看到池梦璘的结果后，忙也挤到镜前，和池梦璘一样，他也是一个“水”字。

流绪摇了摇他的扇子，道：“与我想得无二。你二人是天然所养，灵气所成，皆是属水。”

他看了看池梦璘，又道：“你们虽先天底子不错，但一直无人指点，散漫骄纵惯了。现下最该修的是心性。这东西呢……得慢慢悟，急不得。”

池梦璘听他所言和暮山真人相差无二，也不知道他是敷衍还是真的，只得耐着性子搬了一句《仙庭广记》里的客套话：“但求仙师不吝赐教。”

说完池梦璘一抬眼，见流绪似乎在打量他左耳上的耳饰。意识到被池梦璘发现了，流绪立刻把目光移向别处，轻轻一笑，道：“好。”

池梦璘突然想起这灵悠树乃是流绪所有，这灵悠果自然也是他的东西。便对他行了一礼道：“多谢仙师所赠的灵悠果。”

流绪听了，摇着他的扇子哈哈大笑，似乎笑得全身都颤了起来。

他边笑边道：“不必多礼。我与无执从前便是知音挚交，不讲究这些。”他几乎笑到说不下去，停了停，又道：“你谢那傻子便是。”

池梦璘刚要回话，旁边的息长大声插嘴道：

“原来你的耳饰是仙师给的！我问你，你还不告诉我！”看了看流绪，声音更大了：“仙师！你只给池渊宝贝可不行，我也要！”

流绪还在笑得开心，看他直爽可爱，对他道：“拿你的剑出来。”

息长听了，懵懵懂懂拔出自己的青霜软剑来。

流绪手一指，指尖便现出几颗绿色的灵悠果来。他手中一捏，一道水蓝色的流光闪过，飘至息长的青霜剑上。息长低头一看，那握于手中的剑柄上，嵌上了一颗翠绿色的宝石。

流绪道：“灵悠果做成的宝石，可助你的法器灵气增长，法力大增，可满意了？”

息长看着他剑柄上的宝石，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满意满意！多谢仙师！”

流绪正了正神色，道：“既然说要在我这修习正道，那基础肯定得打好，明儿开始学理论知识，甭想偷懒。”

此后数月，琉音阁的厅堂里，便一直是流绪教他们读书的声音。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注）

息长的大嗓门穿透了整个琉音阁：“我搞不懂！到底什么是阴，什么是阳啊？？”

流绪坐在几案前，手里还是拿着他那把扇子，悠闲地扇着。归殊则坐在旁边的几案上，取了水煎起茶来。

待息长喊完，流绪慢条斯理地继续道：

“阴阳是这天地万物生存和成长最根本的规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消彼长，但绝对不是单纯的对立面。” 息长挠挠头，他似懂非懂。看看池梦璘，也是和他一样，皱着眉头，似懂非懂的样子。

流绪接着说：“阴阳合而为道，阴阳冲和之气，生成万物。阴阳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以达到在不同的条件和状态下都能维持一种动态的平衡，这样世间万物才能不断生长。”

见那二人仍然懵懂，他哈哈一笑，道：“不急于一时。你们现下死记硬背也好，日后有机会用到，自然便可理解。”

过了一会儿，流绪又道：

“既然这些你们现下听不懂，不如讲些跟你们有关的事吧。拢灵相关的事你们可有兴趣？”

一听要讲这个，池梦璘与息长便竖起了耳朵。息长急道：

“有！有！仙师多讲一些，我们也好少走些弯路。”

流绪笑了笑，道：

“这天地间三界本有各种修道飞升之法，比如人修，诡修，还有像你们这样的……妖修。”

池梦璘最不愿意听别人称他是妖，不觉皱了皱眉。

流绪装作没看到，接着道：“但过去那场妖修的叛乱确实让上仙界损失惨重，为了永绝后患上仙界才严格管控了天地间的灵气，现在在凡间很难出现天然修成人形继而正道成仙的妖兽精怪。”

息长一脸兴奋，道：“这么说来，我们就是很厉害咯？”

流绪点点头：“听无执的讲述，应当是暮山真人给你们那什么挽仙镇做了加护，能一下子养出你们两个的灵脉之地，不可能没有被上仙界注意到。你们属实是侥幸才一直没被发现。”

池梦璘问：“若是被发现会怎样？”

流绪道：“被收至万灵司。也或者，会被无执这样的司灵师收了去。凡是灵物仙兽，有了司灵师的培育，问道修炼肯定要容易些，也符合当下的规矩。”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司灵师也是人各不同，大势嘛，确实压榨灵物仙兽助自己修行的多些。那傻子那样一门心思惯着灵宠，自己却混日子的，也就他一个吧。”

息长咧嘴一笑，道：“那仙师不如把我收了去吧。”

流绪打开他的扇子扇了扇：“我怎么收，我又不是司灵师。”

池梦璘白了息长一眼，道：“修道就修道，为何非要依附别人？”

流绪看了看他，心道：

这小蛟龙还真是心高气傲，那傻子一个拢灵印下去收了他肯定不在话下，但想要真正降得住他，还真是难呐……

嘴里接着道：

“司灵师能收到手的，都是比自己修为差一些的灵物仙兽，若是比自己修为高的，寻常手段收不到，除非是灵物仙兽自愿的。司灵师会给自己的灵物仙兽印上拢灵印，一个是意味着这个灵物仙兽已经被自己收入囊中，还有一个就是方便操控灵物仙兽。”

池梦璘听到“操控”两个字，眉头皱得更紧。

正巧归殊手里的煎茶熟了，给流绪斟了一盏，放在他案前。又为池梦璘他们也斟了茶，摆在桌上。流绪看了一眼归殊，道：“等下我给他们讲完，再来一局。”

归殊看了看他，脸上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说了一个：“好。”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着，斜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了。

窗外春意正浓，一阵暖风吹过，吹来几片花瓣，其中一瓣落在了流绪头上。流绪正扇着他的扇子慢悠悠地讲着，浑然未觉。归殊伸了手过来，将那片花瓣摘了，嘴角那始终不变的笑意终于像是有了些神采。

流绪嘴上没停，回头看了归殊一眼，轻笑了一下。

池梦璘偷偷瞄了一眼归殊，道：“那归殊也是这样被收的么？”

他不知道修为最高的灵物仙兽是什么样子，但是在他看起来，归殊这种上古仙兽的修为并不一定在丰泽之下，为何也会被丰泽收入囊中而不选择自己修行，没有自由不说，甚至要做这些端茶送水的事。

流绪嘴角上扬了一下，“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握在了手里，看了眼归殊，道：“这是我的人，无执不过是替我收着罢了！”

息长忙道：“仙师不是说不收灵物的吗？”

流绪用扇子隔空敲了一下他的头，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管！”

流绪和息长逗着贫嘴，池梦璘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归殊似乎从未在挽仙镇和琉音阁之外的地方露过面……正想着，息长的大嗓门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息长吐了吐他的蛇信子，道：“那位葵倾道长既是司灵师，和仙师不是一路，仙师又是怎么和他成为知己好友的？”

流绪一脸懒得细说的表情，道：

“这都好几百年的事了，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反正和他是飞升后才认识的，我一开始就是看他总是一个人，跟他闲搭几句话，发现他这人虽然不善言辞，但实际很有意思，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息长倒是压根儿感觉不到流绪的敷衍，感慨道：

“真好。我和池渊也想做一辈子的知己好友，若能像你们一样，都能在仙界就伴，就好了。”

流绪也没接他的话，走到池梦璘的书案前，拿起扇子轻轻摇了摇，挑眉道：“怎么？你对那傻子感兴趣？”

池梦璘心道：又不是我问的。他心里觉得别扭，又觉得流绪既问了，便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道：“那……那道长确实是好人……”

流绪听了，先是嗤笑一下，道：“你当他是好人？”想了想又哈哈笑了起来：“也是。他对你确实是好。”

跟着转过身，把他的扇子在手里转了一圈，低声道：

“对旁人，对他自己，可都狠着呢……”

*注：出自《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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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