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晴 第7章 七月六日，多云

陈朵开口问前面两人。已经十一点了，天全暗下来，前面却还像是没有村庄，没有尽头。

晚上几人没吃，只拿着车上的零食垫吧了几口。

她坐在后座，看不见前路也容易不安。

杜明军拨弄两下手机，“等会儿上高速，再有差不多一个小时应该就到了。”要是还按照国道走，至少一个半小时，开车人累，坐车人也累，如今没了景色还不如直接走高速。

刘虎坐得屁股疼，“那也快了，一个小时说说话就到了。”

“那这东西我就丢了？”他掏出之前切西瓜的水果刀。

王今平从后视镜看了眼，降下车速，“对，扔路边吧，上高速是个麻烦。”他们这儿高速全车人下车，人安检，车检查，任何刀具啊什么危险物品都会被扣，而且盘查也比较严。

等车开慢了，刘虎将刀扔出去，“看吧，明天就有人捡走了。”又拍拍主驾的靠背，“走吧，上高速。”

一个小时的车程，平日对于他们来说真不算多，他们这儿大，随便起跑三四个小时，但从早到现在，加上中间休息已经十几个小时，这最后一小时就有些吃力。

王今平开着车不住打哈欠，又泪眼婆娑操心盯着前面的路。

陈朵为了不让开车人睡着，不住地调动气氛，说着话，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而则刘虎和杜明军有一句没一句地接。

终于，前面有荧光的指示牌，安检处到了。

有警察在路边招手，示意他们将车辆往右边开配合调查。等熄了火，几人脸上带了些笑。

他们到库尔勒了。

身份证，虹膜，举着手过安检。“来库尔勒干什么？”

“玩。”

“几天？”

“就三四天吧。”

“行，在这儿签个名。”

再次回到车上，几个人都有些精神，进入库尔勒，几人目标一致，直奔酒店。之前没订，这会儿很多地方都关了门，只有连锁酒店闪着灯，能让人分辨。杜明军也不愿住小的招待所，硬件跟不上，卫生也不行，指挥着王今平到了一个大酒店。

“本来说晚饭我请，不过我看大家都累了咱们就算了，就先各自回房休息吧。”

几人站在酒店门口，等王今平停车。

往常十一二点也不过刚刚吃完饭，尤其夏天热，都要等到凌晨两三点才睡，这时候正是清醒的时候，可奈何几人赶路，到了这时候就有点熬不住了。

杜明军点根烟提神，白烟顺着风的方向往他脸上飘，模模糊糊中带了两分成熟男人的颓感。

他说这话就是不愿意再扯皮，没心思。

是自己想要住好些的酒店，这点子钱他也掏得起。再说，这时候让别人掏钱，那也不合适，最起码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这怎么好意思？”刘虎知道这酒店，乌市就有他和陈朵去过。“这一晚就要三四百块，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掏？”

他虽然觉得来这儿纯粹白花钱，那招待所就能住，一晚上八十也带洗澡间，可这时候提出来，就有些甘拜下风，承认自己穷的不得劲。

打肿脸充胖子的事这几年没少做，不差这么一回。

杜明军脸上带着疲意，只静静吸着烟，没看旁边的刘虎，浑身却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冷意来。

那是自己的决定被反驳的不悦。

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场压过来，旁边的刘虎和陈朵识相地没再说话。杜明军身上气势很多时候不太明显，尤其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带着随意。但偏偏，之前没意识到的东西却在这时候像烟雾一样有了形态：

那是强者对弱者的无视。

意识到这一点的刘虎感到一阵心惊，往日和杜明军称兄道弟的场面想起来变得格外刺眼，他隐隐生出一种屈辱感，却觉醒了属于动物的本能。

杜明军在他们跟前随意，是因为他们本就不带有任何让他感受到危险的能力，反而会放松警惕，而闲适地游走在他们这种人中，更多的...刘虎没拿东西的手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是趣味。

你有见过豹子害怕野狗吗？反而，野狗会以为能自己周围打盹的豹子是对自己的信赖和友好。不过一旦野狗想要撕咬，反抗，豹子只需要睁开眼睛，站起身就行。

他和陈朵是不知高低的野狗，而和他们一起玩的杜明军，却是只打盹的豹子。

他的生意不算大，只在他们圈子小有名气，可已经不全是他们一个阶层的人了。

之前一直打圆场的陈朵感受到这种莫名的对峙，手轻轻碰碰刘虎，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在这件事上争抢。

酒店门前静默无言，等王今平上台阶，凝滞的气氛才有些缓和。

“你们先进去呗，等我多不好意思。”王今平有些羞涩地挠挠头，却很敏感地感受到这儿有些不太美妙的氛围。

他不愿意让氛围尴尬，说完这句话觉得有点太过自恋，手足无措地站在低一台的台阶上，有点讨好地看向杜明军。

“车锁好了？”杜明军吸完最后一口，低头扔掉烟头，拿脚尖随意踩了踩。

空气流动起来，“嗯，锁好了。”王今平又看看旁边的刘虎和陈朵，“走，赶紧进去收拾早点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像他这样的人性格使然，总是不愿意冷了任何一个人的。

杜明军又蹍了蹍脚下的烟头，收拾好情绪进了大堂。

“身份证拿过来。”杜明军像是刚刚那一点不愉快没发生一样，对着后面三人说道。

“亚克西姆，欢迎光临慕士塔格酒店。”

前台早在几人站在门口的时候就起身，头上带着民族特色的小方帽。“四位办理入住吗？”

“嗯，开两个标间吧。”杜明军将身份证递给前台，对着旁边几人安排，“你俩一间，我和王今平一间吧。”

两个男人没什么讲究，标间就够用。

“我可以的哥。”王今平这会儿充当捧哏，“就是我怕你嫌弃我。”

杜明军翻个白眼，之前上大学的时候还不是六七个男人一个寝室，臭袜子，破了洞的内裤见多了。

王今平被翻白眼也不尴尬，讨好地去接杜明军的背包。其实在杜明军跟前他是稍微多一点自在的，他从来不会让他感到尴尬，也总是释放着些许自己能感受到的善意。

“哥我给你拿。”

刘虎这会儿缓了过来，也在旁边接话了。

“哎哟，这可比对我好多了~我这么多行李也不见你帮忙。”他这么说像是拈酸吃醋，反而搞笑，几人间的气氛也恢复了正常。

“我也给你拿虎哥。”王今平乐呵呵的，像个小孩跑过去作势帮忙。

刘虎也被王今平逗笑，“行了，你这副小身板管好自己吧。”那一头营养不良的小黄毛加上瘦巴巴的身板，刘虎都懒得招呼。

不过在这金黄大堂的灯光下，刘虎带了点惊奇，“咦，你这儿，”他点点自己下巴，“有一颗红痣，还挺亮。”这大白天没发现的东西，晚上不知怎么的就看见了。

掏钱的杜明军也漫不经心看过来。

王今平的上唇薄，下唇有点厚，那颗红痣就在下唇的正中间，谈不上多好看，不过确实有点特殊，会惹人多看两眼。

“嘿嘿，”王今平摸摸，“从小到大都有的，我妈说下唇有痣，顾家。”之前邻居阿姨们也总说他这个痣，原以为是男人看见了也不在意，原来是一直没看见啊。

杜明军笑王今平迷信，接过前台递来的房卡，“走吧，赶紧收拾睡觉。”

两件房连着，一左一右。

刘虎接过房卡，“那军哥，你俩也早点收拾睡，咱们先好好缓缓。”他拍拍杜明军的胳膊，就带着陈朵开门进去了。

另一间房的王今平随手扔了包，猛得扑到靠窗户的床上，“累死了，第一次跑这么长时间，感觉腿都麻了。”

浑身都泛着酸，脚刚离地就感到一阵酥软酸麻，像是运动过度，上千只蚂蚁在脚后跟爬。

“长时间开车就这样，今晚好好休息。”杜明军也懒得再说什么，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王今平蹬了鞋，听着里面的淋浴声睡了过去。

.....

他今年二十三岁，去年从家附近的大专毕业，学的是汽修。当时报志愿的时候他爸就说上不了本科，那就学一点手艺，免得以后啥都不会挣不来钱。

梦中王今平正在和他爸顶嘴，有点不愿意。“哼，不就是你修车，就要我跟着你修车嘛。”

他爸在机修厂，经常穿着的是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没见过他爸工作的样子，但也能想象出来。

乌市这边正在搞建设，大车多，路途远难免会出些问题，一身油污是常事，在人家车底下爬出爬进，拿着各种工具找问题是他能看见的自己的未来。

学汽修确实能挣钱，就只有一点，不太体面。

所以他有一点不愿意。

但最后还是学了汽修。

去年他爸也退休了，在家门口开了个洗车带修车的门店，他跟着一直帮忙，算是有一点技术。

“过两天给你买个车吧。”王今平在睡梦里看得真亮的，他爸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期盼的笑。

儿子跟着自己，这么一年除了花销攒下了七万元，比往年多。日子有盼头，他就想着给儿子备个车，是时候娶媳妇了。

王今平自己也乐了，洗完澡出来的杜明军就看见另一张床上的人闭着眼在笑。

“爸我跟你说，我喜欢吉普。”

终于能拥有自己的车，那一定就要买自己最喜欢的。

“要啥吉普，那来咱们店里的都问过要小二十万，咱们家没钱。”老王不赞同地看着小王，“买个轿车吧，七八万左右，我和你妈这些年攒的就够。”

“不，我看好了，就要那个自由客。”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手上的传单递给他爸，“看，就这个。”

“没钱。”

“那咱们贷款吧，我好好干，四五年这个车就出来了。”王今平很有自信，又只钟意这一辆，最后还是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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