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章从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难道全程围观了她跟孙向前拉扯的戏码?
旗袍湿哒哒黏着皮肤,手臂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皮一夏麻木地呆怔片刻,迈着沉重的脚步,面无表情往岸边走。
孙向前又凑过来拉她,她没再拒绝,毕竟,不能再当着贺总的面演戏了。
“摔伤没有?是不是很冷?我不是故意的……”
孙向前边说,边把身上的T恤扯下来,团吧团吧,给她擦脸。皮一夏压抑着满腔愤怒看他,正要开口,瞥见身侧走来一个年轻男人。
那人一脸惊诧地说:“老孙,你还真来了,这是……怎么个事?”
皮一夏认出了这个长得像猴子的精瘦男。
刚进庄园时,她低着头给苏晨雪发微信,没看路,不小心撞了个人,那人“欸”了一声,说:“你不是,孙向前那女朋友吗?叫什么来着?”
她说:“你认错人了。”然后就走了,听见他在身后嘟囔,“不可能啊。”
所以,她在云溪庄园参加婚礼这消息,是孙向前这位好哥们透露出去的?
一定是了。
真是报应不爽。她遛了孙向前一上午,现在被他推到了水里……也算扯平了。
“你赶紧走,我不想在这跟你吵架。”皮一夏压着声音说。
孙向前不为所动:“你跟我一起走。衣服都湿了,我带你回家去换,不然该着凉了。”说着挪了挪身子,挡住了她的身形,眼神却猥琐地瞟她胸前,对身后的好哥们说,“串子,你先去忙,咱们回头再聊。”
那位串子大概也觉得尴尬,哦了一声就走了。皮一夏扯开孙向前手里攥的T恤,丢到他脸上。
“穿回去!”
她下意识朝孙向前的右后方瞟了眼,贺章在离他们五六步的地方站着,还在看戏。
孙向前顺着她的视线,也转头看了过去,当即指着贺章喊:“你丫看什么看,把眼睛给我闭上!”
我靠……
“孙向前!”皮一夏气沉丹田吼了声,把他吓得一愣。
“干嘛!”他也转头吼了回来。
“你赶紧走,现在!马上!”
她拿贺总当菩萨供着还来不及,孙向前竟然敢吼她的菩萨?!这是想她死啊!
正在这时,两个身穿安保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径直停在孙向前身边说:“这位先生,请出示一下邀请函。”
“什么邀请函?”孙向前一脸莫名。
安保说:“这座城堡今天被苏家包了,没有婚礼邀请函,是不能进入的,你怎么进来的?”
“正大光明走进来的!我来找女朋友,不行吗?”
皮一夏瞪着他:“你再不走,惹急了我咱们都别活!”
安保闻言,更加确认了孙向前没有邀请函,一人一边,上来就要架走他。
孙向前很愤怒,但看见皮一夏那张更愤怒的脸,他莫名有点气短,挥开安保说:“我自己走行了吧!”
离开前,又把他那件皱巴巴的T恤丢回了她身上:“挡着点!我在外面等你。”
皮一夏直接摔地上,擦脚用了。
该走的都走了,不该留的还有一个……变成两个了。贺章身边,还站着早上坐副驾那男人,大概是他的助理吧。
算了,随便吧。她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该丢的人已经丢完了。
皮一夏把脚伸到进水里,晃了晃涮干净,在孙向前的T恤上擦干,捡起地上的高跟鞋穿好。
这时视线里出现两双皮鞋。
她慢慢直起腰,看向身前两人。
“Lola小姐,”助理礼貌点头,“您好,我叫林献。”
皮一夏生硬地扯出个笑:“你好。”
“您的衣服湿了,先用这个挡一挡吧。”
林献小臂上搭着一件西服外套——是早上贺章穿的那件——朝她递过来。
皮一夏瞟了眼贺章,他看上去想吃了她。皮一夏对搓着两臂,尴尬道:“不用了,谢谢。”她可不敢弄脏贺总的衣服。
说着走回长椅边,拿起自己的小开衫披上,拈起旗袍前摆,扯了扯,一松手,湿滑薄软的布料又贴回了身上,腰部以下曲线毕露,在大街上裸奔怕不就是这种感觉……皮一夏面红耳赤,想死。
又瞟了眼林献手里的外套。
“那个……还是借我用一下吧。”
大不了还他一件新的!无论如何,先解决眼下的困境再说。她讪笑着走回两人身边,快速接过来披在肩上。外套宽大,至臀部以下,刚好够遮住最尴尬的部位。
“谢谢啊。”
“不客气。”林献仍然礼貌地笑着,“我去帮您取一条毯子来。”说完看了贺章一眼,见他没反应,就知道自己没领会错意思。
林献也是到这时才醒悟,为什么刚才蒋副董离开后,Ethan朝下面的庭院里扫了一眼,忽然起身说要出去逛逛,让他不必跟着了。
幸好他是一个专业的助理,时刻观察着老板的动向,并熟练掌握察言观色的基本功。
看来,这位Lola小姐在Ethan心里果真不一般。
若非如此,什么时候见过Ethan在一个女人身后干站了二十分钟,还把他叫过来管闲事的?
林献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皮一夏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恭敬地看向贺章:“那个……”现在还是假装不知道他是谁吧,“Ethan……先生。”
贺章挑了挑眉,似在等她的下文。
“刚才,对不起啊。我朋友不是故意的,我代他给您道个歉。”
“你打算怎么道歉?”贺章问。
道歉不就是说句对不起,还要怎么道?皮一夏想了想,懂了,一弯腰,来了个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
虽然有点屈辱……但是小女子能屈能伸,为五斗米折腰算什么?折腿也行。
她站直身子,觑着贺章神色,却见他怒火不减。
还不满意?哎……这个人真难缠。早上喊停他车的回旋镖扎了回来,皮一夏暗暗叹了口气:“要不,您说说,想让我怎么道歉?”
“你是怎么给我定价的?”贺章冷冷道。
“……”
皮一夏咽了咽口水:“Ethan先生……您误会了。我给那八百,是买衣服的钱,早上的事,责任不全在你们,我愿意承担一半衣服的费用。旗袍和开衫加起来1598,我给了八百,您看,是不是很合理?”还多给了一块钱。
其实这话不是假的,她给的就是买衣服的钱,在店里就想好了,不能因为衣服脏了,就胁迫人赔一套新的,这多少有点讹人,不过贺章结账太快,而且结完就离开了,她上车后一说话又忘了这事,直到下车前才记起。
贺章眉梢一挑,神色冷厉又讥诮:“我怎么记得,你给钱时说了句,‘你的表现,我很满意’。”
皮一夏心里十分苦涩,脸上堆起狗腿的笑:“我只是刚好想起您之前的问题,随口一答,让您产生了误会,我道歉。”
她确实存了羞辱他的心,才故意在给钱时说了那句话,但是现在清醒了,彻底清醒了。贺总愿意给谁送豪车就给谁送,愿意怎么对待女人就怎么对待,老板的私事不是她该置喙的。她已经黔驴技穷了,贺章如果再揪着不放,她也没招了。
好在他说:“很好。”
皮一夏松了口气,正欲提出告辞,忽然又听他说:“下一个问题。”
她暗暗磨牙,却不敢有任何异议:“您问。”
“那天之前,Lola小姐有伴侣吗?我要听真话。”
贺章盯着她,像阎王爷盯着叛逃的小鬼,任何的微表情都会被他识破。皮一夏心头猛跳,全赖这些年在职场上日复一日的修炼,才能在此时临危不惧,分外坦然地果断摇头。
“没有。”如果他知道自己差不多算是一顶绿帽子,她大概可以准备后事了。
话音刚落,猛烈的钝痛袭来,皮一夏蹙眉“啊”了一声,弯腰揉着左侧小腿,蹒跚走到长椅边,歪坐下去。
大概是刚才受惊又受凉,腿抽筋了。
“抱歉,我缓缓。”
小腿里面结了两三个硬疙瘩,此起彼伏地鼓动着,来回窜,像蛊虫在乱钻。她龇牙咧嘴地揉了半天,并没有缓解。
这时,听见贺章说:“把脚尖勾起来。”
她顾不上多想,死马当作活马医,使劲勾了下脚尖……好像真的有用!
小腿的肌肉绷紧时,抽搐感就会减轻一些,她勾着脚尖又揉了一会儿,筋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一阵阵轻微地抽动。
“谢谢啊。”
皮一夏抬头朝他笑笑,心想贺总虽然冷酷无情小心眼,但也不是全无人性?毕竟在巴塞罗那时,他还是做了好事的,人总不会这么快就彻底转了性子吧?她忽然感觉前途稍微光明了一些,眼下再看贺总,除了惊惧,竟觉得顺眼了一些。
这就像一个好人不小心做了件坏事,大家会对好人做出差评。然而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只要稍稍表露一点善意,大家就会想,这个恶人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坏。
其实很没道理。但无论如何,气氛是缓和下来了。
皮一夏忽然有个想法,不如趁此机会把话全说开,以后万一再遇见,也能像正常的陌生人一样和平相处。
“Ethan先生,我想跟您说几句话……您要不要先坐下?”
她把长椅上的电脑包往身边拢了拢,给他腾出位置。贺章默了几秒,走过来坐下。
太阳升到正南了,气温比早上高不少,皮一夏坐着树荫底下,西服外套包裹的上半身湿热黏腻,下半身凉飕飕,被贺章冷冷地注视着,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讨好地笑了笑,斟酌着说:“成年男女之间,因为荷尔蒙的作用相互吸引,发生关系,是很自然、很常见的事。无论过程怎么样,我们彼此都没有实质损失。因为一些原因,我提前回国,没有和您打招呼,确实有些失礼。但是我想,这不值得您计较。毕竟,在美丽的巴塞罗那,一切不快都应该被原谅,您后来也一定有更美好的际遇。基于此,我想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做一个总结。”
讲这一串外交辞令的过程里,皮一夏一直在观察贺章的神色,但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好在他没有打断,且在她停顿的间隙,也没有反驳的意思,那是不是代表,他也认同她的看法?
皮一夏莫名感觉受到了鼓舞:“作为见过两面的陌生人,我们初见和谐愉快,再见对彼此没有恶意,以后更应该友好礼貌地相处……Ethan先生,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