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代码的。在美国。”贺章这次没有回避。
皮一夏暗暗松了口气。听这意思,他并非常驻国内。不过,有没有可能是胡说的?但是没必要吧,他又没做错事……而且他这冷漠自信沉稳笃定的气质,丝毫不像会撒谎的样子。
很好。
现在已经大致搞清楚他的身份了,在美国工作的程序员,回来参加朋友的婚礼,说不定参加完就回去了。
“为了参加婚礼,特意从国外飞回来,想必今天的新郎新娘是你很重要的朋友。”皮一夏玩笑似的说。
“算不上。”
额……这个回答倒是她没想到的。到底是新娘苏婉愉的朋友,还是新郎赵衡的朋友呢?皮一夏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继续说:“那你今天参加完婚礼就走吗?”
如果能够确认他这个人没有威胁,不会把之前的事到处说,她倒是不介意再续前缘,毕竟他长得实在秀色可餐,比在巴塞罗那时多了一丝禁欲感,虽然一开始有点冷厉,现在脸色平和下来,倒是找回几分之前的感觉。
皮一夏将一缕长发别到耳后,匀称白皙的手指上,暗夜紫和樱桃红渐变色指甲闪着流沙般细碎的光,纤长柔美的一段颈,从绿色的小立领里伸出来。
贺章丝毫没有转头看的意思,不动声色说:“不回去了。以后常驻国内。”
皮一夏愕然抬眼。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危险的直觉,这种直觉提醒她,在状况不明时,千万不能过度暴露自己的信息。正要继续追问,却被贺章抢了先。
“Lola小姐呢?在哪里工作?”
他俨然有了交谈的兴致,脸色更平和了,皮一夏又想,大概是错觉,聊天嘛,你来我往很正常,她微笑着端出了准备好的答案。
“写文案的。在一家影视公司。”
“华森文娱?”
他冷不丁的追问像刀子切中了要害,皮一夏顿时心口发紧,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想问你怎么知道,话出口前换了个说法:“怎么这么问?”
贺章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松弛,漆黑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路,淡淡道:“有名气。恰好知道这家公司。”
完了……他一个在美国写代码的,不会跟华森文娱有什么业务往来吧……不会以后还有机会碰面,被他威胁跟报复吧?不怪她多想,这人明显对她没有那方面想法了,来的路上那么恼火,现在却这么平静,皮一夏突然意识到这种平静不同寻常,好像比恼火更可怕。可是他们之间,不至于到报复的程度吧。
脑子里纷乱不堪,却不影响她的嘴巴胡说八道:“不是。不是华森,就是一家不知名的小影视公司,叫回音娱乐。”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你应该都没听说过。”
“确实。”
皮一夏悄悄吐出口气。
明明是为了刺探他的情况,结果差点让自己掉马,皮一夏不喜欢这种不安的感觉,她在社交关系中一向是根据对方透露出的信息,来判断是否安全可靠,再决定把自己剖白到哪种程度,这种个性,或者说城府,于她就像一个保护罩,一向是无往而不利的,然而在贺章面前却频频失利。
这一路上看似又是她主导了话题,但掌控节奏的,似乎仍然不是她。她决定收回刚刚的想法,老老实实苟到下车就算完,别再多话了,这男人,只要他不想透露,旁人是打探不出什么有用东西的。
这路怎么这么长!
皮一夏有点焦躁,忽听贺章又说:“先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什么问题……”
她一脸茫然,瞥见他脸上玩味的神色,才反应过来,是她刻意忽略的那句,“我的表现,让你失望?”
她忍不住又开始尴尬,别开眼,含糊了一句:“还好。”
“哦?那么……”他还要追问,皮一夏灵机一动,匆匆开口打断他的话,“对了,我要给同事改个文件,回头再聊哈!”说着就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打开,接着写PPT。
贺章:“……”
这么生硬的回避,倒不像她一贯的作风。
密闭的空间里,很快响起噼里啪啦的打字音。贺章偶尔扫一眼副驾上的女人,皮一夏毫无知觉。她一旦专注起来,很少被外物惊扰。
差不多写完一页时,安静的空间忽然响起一阵电话铃,是苹果手机自带的铃声。
皮一夏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响了,伸手到背包里摸索着,余光却见驾驶座上的男人戴上了蓝牙耳机。
她耸了耸肩,接着敲字,心神却不由自主地跑偏了。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贺章沉默地听了一会儿,出声:“这车是送你的。”
哇哦!是在说这辆劳斯莱斯吧?真是好大的手笔。要送给谁呢?他女朋友吗?不对……那天傍晚,她分明问过他,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妻子,他说没有。
她可从不招惹有主的男人。
皮一夏敲字的手停了下来。
这时,又听见一句:“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儿那么多废话。”
皮一夏抬头看向贺章,眉心缓缓拧成了一个结。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对贺章尚有几分周旋的兴致,那到这一刻为止,一点也没有了。这种把女人当个玩意儿,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随意使唤人的,冷漠又傲慢的狗男人,真让人下头,上一个这么对待她的,被她一盆凉水浇了个通透,大冬天被赶出家门冻冰棍去了。
皮一夏很想立刻下车,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事还是要确认清楚。看着贺章摘下了耳机,她径直问:“那晚之前,你有伴侣吗?我要听真话。”
贺章眉心微微起皱,盯了她几秒,清晰吐出两个字:“没有。”
皮一夏释然,点了点头:“OK。谢谢你带我买衣服。”
这时候,正好回到先前的石子路,皮一夏喊了停车,合上电脑,收进背包里。
车子缓缓停稳,皮一夏掏出钱包打开,从里面数出几张粉色钞票,放在座椅中间的小桌上。
“什么意思?”
皮一夏在他不解的神色里,微微一笑:“你的表现,我很满意。再见。”说完连再看一眼都嫌多,果断下车甩上车门,径直往庄园的方向走去。
贺章面无表情盯着桌上的钱,足足有一分钟,才转头看向前方。
石子路尽头,绿色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黑色高跟鞋迈得又轻盈又笃定,裙摆随着走动不停翻飞,莹白的小腿时隐时现。
他忽然笑了,是短促爆发、又很快收起的一个笑,出现在他脸上,甚至显得有些违和,好像冷寂的冰山上突然燃起绚烂的花火,透明的冰面一瞬间璀璨夺目起来。
左手高高抬起,又重重落回方向盘,指节攥得微微泛白,沉默了几秒,他的嘴角再次浮上笑意,极淡。似乎感觉……很荒唐?很有趣?回到车前等候的林献看见了,一时间惊诧莫名。
他上一次看见Ethan脸上的笑,还是两个月前,在纽约的GLEASON搏击俱乐部,Ethan战胜了前UFC比赛冠军、号称“综合格斗之王”的Hardy教练。
在那之前,Ethan和Hardy教练对战两年,连败98次。
获胜那次,Hardy教练鼻梁断裂,Ethan左臂脱臼,林献此时回想起自家老板那满布青紫的脸,还有嘴角带血的笑,仍觉毛骨悚然。那是征服对手后畅快的笑,这次是为什么呢?
林献愣神的功夫,见贺章从车里出来,忙迎上去道:“褚先生已经到了,正在等您。”
“嗯。”
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漠然,信步沿着石子路往前走,看样子是不打算回车里了。
林献自觉拉开驾驶座的门,打算开去停车场,谁知前方的人忽然顿足回身,抬手摇摇一指,沉吟着说了句:“收好购物袋。”
购物袋?
林献朝副驾踏板上扫了眼,看见一个印有Estilo品牌logo的购物袋,里面是那位Lola小姐的黑色连衣裙,还有粉色绉纱披肩。
“好的Ethan。”
云溪庄园南北东三面是酒店客房,西面有一座圆塔型古堡,专门用于宴会接待,这两天被苏家包下来了。
古堡外围的庭院是婚宴自助餐点区,白色和粉色的花朵、气球装点其间,盛装出席的宾客们在悠扬的歌声里交谈。
皮一夏端着小圆盘,站在餐台前吃甜点。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她转过头,苏晨雪俏生生站在身后,穿粉色泡泡袖衬衫搭配白色亚麻半身裙,半挽的公主发间插着一只白玉簪,笑得一脸恬静。
“吃饭了吗?大美人儿。”皮一夏问。
“吃了几口飞机餐。”苏晨雪从餐台上取了支叉子,在她盘子里挖了口舒芙蕾,“那个谁……你男朋友没一起过来吗?”
苏晨雪经常记不住皮一夏男友的名字,其实也没必要特意记,反正很快就是前任了。
“早分了。”
果然。
苏晨雪有点惊讶,也不是太惊讶。
“什么时候?这次是为什么呀?”
“一个月了。他劈腿。”
“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
“是吧?我也以为是个老实的,结果被我发现他跟一女的撩骚,还是微信摇一摇认识的。”
皮一夏为自己看走眼而懊恼,抿着嘴,有点赌气地将叉子插进甜点里。
苏晨雪搂住了她手臂:“别难过啊皮皮。你说的,男人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皮一夏眼珠一转,扬起下巴笑:“没事。反正,我也给他戴了绿帽子。”
“……”
两人吃了几口东西,胃里舒服了点,挽着手往城堡方向走,要去看新娘子。视线扫过草坪正中间的喷泉时,皮一夏忽然“咦”了一声,扯了扯苏晨雪的手。
“那个人,是不是你哥?”
男人身着黑色燕尾服斜倚在喷泉池边,袖口和衣襟镶了金边,尽显优雅贵气,精心打理过的红色头发,比当红的男明星还时髦,恐怕是这场婚宴里除了新郎新娘之外,最惹眼的人。正是苏晨雪继父的儿子,La moda时尚集团少东家,褚彦。
皮一夏没见过褚彦本人,但常听苏晨雪提起,也在她的钱包里看见过两人的合照。苏晨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神色愣了一下。
“原来我哥回国了,不过……怎么跟贺章哥哥在一起?”
她是自言自语,皮一夏却“唰”地转回头,惊讶道:“贺章……哥哥?你哥旁边那男人,你认识?”
苏晨雪点头:“当然。”
“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她并不好奇贺章为什么出现在婚宴上,但如果他跟苏晨雪有什么特殊关系,比如相互喜欢之类的……那就太狗血了。
苏晨雪奇怪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他吗?”
“什么意思?”皮一夏满脸茫然,“我应该知道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