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精神 第16章 生日

贺章嘴角微勾，像听不懂她的话里的含义：“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走吧。”

皮一夏：“……”

皮一辰：“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梁栋：“？？？”

HUAWEI P60：“！！！”

无论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总之，一行人还是来到了东门附近的停车场。

贺章今天没带司机，自己开车来的，走到一辆吉普车旁，拉开了驾驶位的门。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正在考虑座次。

皮一辰虽然是攒这场饭局的人，但从教学楼到停车场的路上，他大概是脑子清醒了，或者是贺章那一身的大佬气质，把孩子吓住了，一路都没怎么开口。这会儿站在车身一侧，数他最局促。

皮一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来都来了，还不抓住机会坐偶像身边？她朝副驾抬了抬下巴，冲弟弟使眼色，却在无意中碰上贺章的视线，接着秒速破译他那个不悦的眼神——你让我给你当司机？

……万万不敢。

皮一夏当机立断，快步走到车头，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对余下两人说：“快上车吧。”

等全都坐到了车里，贺章打着方向盘掉头往门口开。

车里静如坟墓。唯一和每个人都有关系的皮一夏，只得充当活络气氛的角色。

她先朝贺章笑着说：“贺先生，跟您正式介绍一下，我弟弟叫皮一辰，您认识了。另外一位叫梁栋，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老师，原来是华森文娱市场部总监。”

接着转头看向梁栋：“栋哥，这位是现任华森集团CEO贺章先生，贺董事长的儿子。”

话音刚落，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两张错愕的脸。

皮一夏心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尤其是你皮一辰，让你小子攒局，攒吧！知道他是谁吗就瞎嚷嚷。

气氛凝滞了两秒。

还是梁栋成熟，率先笑着说：“您好，贺先生。如果我没离职，这会儿也当叫您一声贺总。之前听说过贺董事长的公子在国外工作，一直无缘见到，今天幸会，贺先生真是年轻有为。”

贺章：“幸会。”

梁栋说了一串场面话，却换来简洁的两个字，一时有点愣住了。

皮一辰不得不开口了，脸色涨红，结结巴巴憋出几句话：“贺、贺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我姐的老、老板……冒昧请您吃饭，不会耽误您时间吧？”

出于学术探讨和偶像崇拜心理，皮一辰原本的打算是请人去食堂吃一顿，他也不知怎么就发展成了眼下这情况。

皮一夏透过后视镜，去看后座上的男大学生，想起自己在会议室见到贺章时，大概就和现在的弟弟一样，惨不忍睹，她尴尬地抚了抚额头。

贺章瞥了眼副驾上的人，嘴角笑意几不可察：“不耽误，饭总是要吃的。跟同行一起，也算一桩乐事。”

有了贺章这句话，皮一辰心里踏实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情绪激动、情感泛滥、滔滔不绝地宣泄自己对Ethan He的疯狂崇拜。托他的福，车里的气氛终于热起来了。

二十多分钟后，吉普车开到了京兆尹餐厅门口，贺章找了个停车位拐进去，皮一夏解开安全带下车。梁栋笑着朝她走过来，帮忙关上了副驾门。

一行人进入餐厅，贺章在最前，服务员迎面来领位。

京兆尹餐厅名副其实，装修古色古香，十分有格调，是京城有名的米其林三星素食餐厅。皮一夏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在撒钱。

一路穿廊过院，最后进了一间名为“梁轩”的包厢，一张大圆桌，围了一圈简约风檀木扶手椅，落地玻璃窗外，是一大片竹林，内外清幽雅致。

四人分别落座。贺章在冲门口的主位，皮一夏在他的右手边，接下去是梁栋，最后是背朝门口的皮一辰。

皮一夏拿起菜单，请贺章先点，谁知这位气势疏冷的先生说：“点好了。”

“哦。”连菜都提前点了，这一路也没见他动手机，难道是林献帮忙点的？

三人面面相觑，很快，服务员走进包厢，来核对菜单，念了一长串菜名，前菜、主菜、汤品都是这里的热门推荐。一共四个人，点了十五道菜，皮一夏听得脸越来越绿。这么放血，她今天能活着走出餐厅吗？

贺章还在问：“加什么，你们看着来。”

“我觉得差不多了，先这样吧。”皮一夏看向梁栋和皮一辰，都是自家人，她也不客气，眼神示意他们不许再加了。

没人加菜，服务员收好菜单离开了，气氛再次沉默下来。皮一夏暗暗叹了口气，端起茶壶给大家倒茶。

贺章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梁栋扶着茶杯说，谢谢我自己来，弟弟……算了弟弟不算个人。

茶水也添好了，皮一夏开始尬聊：“今天，天气不错哈。”

有两秒没人接话，她尴尬得脚趾抠地，幸好梁栋很快出声解了她的围。

“是不错。秋高气爽，有朋自远方来，人生乐事。感谢贺先生找的这家餐厅，我一直听说，还从没来过，环境真是不错，茶汤也清亮甘香，我们就以茶代酒，小碰一杯，祝小辰生日快乐吧！”

多么得体！这才是好朋友啊。

皮一夏内心泪流满面，笑吟吟说：“来来来，祝小辰生日快乐~~~~”

她喊得最大声，盖过了所有人，其实只有梁栋一个人。那位傻弟弟在忙着说谢谢谢谢。而那位贺先生，他可能应该根本没出声。

碰完杯，各自喝了口茶，放下之后，皮一夏又给大家添了点，然后端起自己的杯子冲贺章说：“感谢贺先生赏脸，来跟我们一起吃饭，我敬您。”

贺章盯着她没动。

皮一夏的笑容有点僵，正在想怎么收场，忽听他说了一句：“喝你的茶，敬什么敬。”敬完一个还有一个。

皮一夏默默放下杯子，笑着给自己解围。

“贺先生不是多礼的人，这样其实挺好，中国的酒桌文化我也不擅长，人一多我就露怯，幸好今天都是亲近的人。”

贺章因为那句“亲近的人”扫了她一眼，神色里的疏冷消了不少。

气氛再次沉默，皮一夏却不觉得尴尬了，大概是尬到极处人自然佛了吧。她把纸袋推到弟弟面前：“拆礼物吧。”

皮一辰拿过去看了看，里面是新款的华为手机，还是高端系列，他知道很贵，又推了回去。

“姐，你买这么贵的手机干什么？我手机又没坏。拿回去退了吧，我都多大了，不用每年给我买礼物。”

皮一夏瞪了他一眼，自己动手把包装盒拆开，取出手机，放到他面前：“你那手机用了三四年了，现在天天清内存吧？别墨迹，有礼物收还不高兴，我高兴收还没人送呢！而且，买都买了，再去退，我脸上好看？”

皮一辰只好收下，但郑重强调：“明年不要了啊，你敢买，我就当二手卖了。”

“知道了知道了……”

皮一辰把手机开机，华为鸿蒙的系统画面闪现，他技术脑上头，开始跟贺章探讨起手机操作系统的专业问题，什么操作系统市场垄断、芯片研发……一个技术生一个技术佬，倒是聊得很投机。

皮一夏听不懂，趁机跟梁栋说话，以免他不自在。

过不多时，菜陆续上来了，就边吃边聊。京兆尹的菜对得起它的装潢，色香味三绝。皮一夏边吃边照顾桌上的人，时不时给大家添茶，或是左右搭几句话——主要是跟梁栋搭话，两位技术迷还在热络地交流。

皮一夏小声问梁栋：“你下午还有课吗？”

“还有两节。”

“大学老师也这么忙吗？周日都不休息。”

梁栋笑了笑：“还好。周末就三节选修课，我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给学生上课。你呢，还是忙得昏天黑地吗？”

“现在好多了，赶上项目多的时候忙。”

梁栋起身盛了几勺桃胶卤肉饭，放在她面前，轻声说了句：“多吃点主食，你太瘦了。”

“你可真知道我爱听什么。”

皮一夏朝他笑笑，梁栋有点无奈地摇头。

“要那么瘦做什么。”

“好看呀！”

梁栋盯着她说：“已经够好看了。”

皮一夏有点尴尬，脸色微微泛红。

这两个人轻声细语，一来一往，听得贺章心头无名火起，忽然放下了筷子。木筷和瓷盘撞击在一起，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在清幽静谧的包厢里，很不和谐。

三人都有点惊讶，同时朝贺章望了过去。他面无表情，拿餐巾擦了擦嘴，起身说：“我去个洗手间。”

“哦。”

皮一夏感觉他不是很高兴，但反正贺总经常不高兴，她也就没太在意，又吃了两口，忽然意识到，贺章可能是要去结账，忙起身快步走出包厢，跑到了柜台前，结果贺章不在。她愣了愣，回过神，对服务员说：“梁轩包厢结一下账。”

话音未落，梁栋也跟过来了，他已经打开了手机付款码，皮一夏急忙挡在他身前拦着。

“不许跟我抢！”

“栋哥，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两人争的不可开交，没看见服务员眼里的错愕，直到听见一声“已经结过了”，才双双怔住，目光转向柜台后的人。

“啊？”

皮一夏嘴巴微张，服务员肯定地点点头：“会员用户，自动划账的。”

梁栋先回神，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请你们吃饭的，现在变成蹭饭的了。”

皮一夏：“谁不是呢……”

余光注意到走廊尽头，贺章从洗手间出来了，经过柜台这边时，脚步也没停。

“贺先生。”皮一夏叫住他，“您去哪？”

“车里。”贺章丢下两个字，就往门口去了。

皮一夏盯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位活爹真是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谁惹他了，一顿饭吃的好好歹歹……她就知道，跟老板一起吃饭，就会是这种下场。

梁栋同情地拍了拍她：“这位贺总貌似不太好相处，你自己当心。”

“你也看出来了。”

皮一夏耷拉着脑袋，跟梁栋一起回包厢。皮一辰刚放下筷子，看见两人回来，就问：“姐，贺先生呢？”

“回车里去了。”皮一夏说。

“那我也去，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他。”

皮一夏忙拉住他胳膊，食指在他脸前晃了晃：“你最好不要请教他任何问题。”

“为什么？”

皮一夏盯着男大学生清澈的双眼，微笑着说了句：“贺先生……肚子不舒服。”比经期的女生还喜怒无常。

三人带好东西，走出餐厅，来到了车门边。皮一夏原本不想再耽搁贺章时间，他们打车回去就行，转念又改了主意，开门坐进了副驾。

回程的路上，车里气氛比来时沉默。

小迷弟皮一辰不敢说话，因为偶像不舒服，一直憋到校门口，他才说了句：“贺先生，您肚子不舒服，这附近有药店，我去帮您买点健胃消食片吧？”

皮一夏：“……”

弟弟，没有这么坑亲姐的。

她一脸尴尬，贺章偏头看过去，嘴角勾着促狭的笑：“不用。不严重。”

“哦。”皮一辰没帮到偶像，略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振作了语气，“那您回去多喝热水。希望还有机会听到您的讲座。”

“嗯。”

车停稳，梁栋对贺章说：“贺先生，让您破费了，下次我做东，请您一定赏脸。”

贺章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用。”

梁栋已经习惯了这位贺先生惜字如金的风格，此刻也不觉得尴尬，略一颔首，就开门下车了。

皮一夏透过车窗跟两人告别：“小辰，最近降温了，你早晚别贪凉，小心感冒。栋哥，咱们回头再约。”

“好。”两人摆手跟她道了再见。

车子发动，贺章睨着她，语气玩味地说：“我肚子不舒服？”

皮一夏心里一紧，尴尬道：“我怕小辰缠着您问个不停，就跟他说，您不舒服，他以为是肚子……”

贺章低低“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追究。

皮一夏打量他面色缓和了，说：“贺先生……”

“叫我Ethan。”贺章忽然说。

他一向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开，在公司以外的场合，不习惯被人称呼贺总，皮一夏随着桂叔叫她“贺先生”，他当时觉得无可无不可，现在却感到不舒服。这是代表尊重的称呼，尊重的另一层意思是客气和疏离，他想到吃饭时，她跟梁栋言笑晏晏，热络交谈的样子，胸腔里就像卡了个果核，上不来下不去的，贺章尚来不及仔细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只是直觉不爽！

皮一夏听他语气不快，小心地瞄了他一眼。只见他下颌紧绷，神色有点冷，她虽然不解，但也不太想探究根源，只想快点结束应酬，于是爽快答应：“好的，Ethan。”

她的声音轻，最后一个音节温软地拂过唇齿，听着像在撒娇。贺章偏头看向窗外，攥拳抵在唇边扫了扫嗓子。再转回时，脸色比刚才松快了些。

“想说什么？”

“哦，我想说，刚刚那顿饭应该是5236，不知道有没有算错，我微信转给你。”

她之所以还在车里坐着，就是为了这事，等转了钱，随便贺章把她放在哪，打车回去就行。

皮一夏点开微信聊天窗口，贺章却道：“不用。”

“要的。”皮一夏微微蹙眉，神色坚持，“昨天那800您不收就算了，今天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必须给。是我要给弟弟过生日，我们三个人您一个人，怎么能让您请呢？”

贺章一听她把自己跟梁栋算在一起，把他单独孤立出来，心里又开始不爽，板着脸说：“我请同行吃饭，你只是顺便。”

可这次她没有妥协：“您要是微信不收，我就支付宝转了，支付宝也是手机号吧？”

贺章默了片刻，终于没有再争辩：“从你的花匠工资里扣吧。”说完见她还倔着一张脸，他心头火起，沉声威胁，“再多话把你丢路边，自己走回去！”

“您丢吧！我自己打车。本来也没想劳驾您送我回去。”

皮一夏有点受不了他这喜怒无常的风格。本来能好好沟通的事，非要拿话噎人，要在平时也就算了，今天这顿饭照顾他情绪她已经很累了，现在他还不合作，她忍不住上火，于是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贺章目露惊奇：“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没想劳驾我？”

“当然因为您是老板啊，我怎么敢让您载回去！而且，有哪个打工人，大周末还想对着老板的脸啊？”

话一脱口皮一夏就知道完了，怎么就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了！果然，贺章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比在云溪庄园初见之时，还要难看。

她感觉自己这会儿连出气都是错的，于是低下头，努力降低存在感，准备承受王者的雷霆震怒。

但说实在的，贺章发怒是什么样子，她其实没有任何预期，毕竟在巴塞罗那时，她又哄又骗，他也没说一句难听话。

可这次情况有所不同，当面扫他的脸，这属实太无理了，无论作为男人还是作为领导，他应该都不会轻饶。

皮一夏缩着脖子当鹌鹑，等了几秒，没听到他的回应，忍不住抬眼瞟他。

压低的眉峰代表他此时很不快，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冷意，攥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泛白，整个人看上去又生气，又好像很烦躁。

“贺总对不起……”她小声道歉。

贺章一句话丢她脸上：“说了在公司以外我不是贺总！”

皮一夏惊得一抖，继续解释：“您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对您有意见，只是在陈述一种客观事实，打工人在老板身边，就是会拘束嘛！”

她眼睫低垂，嘴巴微微噘着，声音里透着几分委屈，贺章心头窝火的感觉忽然消了不少，胸腔里又涌上些别的情绪，有焦躁有不满，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温软的东西。

贺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目光掠向一旁低垂的脑袋，平声唤：“皮一夏。”

“啊？！”

贺章绷着脸，语气冷硬：“这个问题要解决。”

“什么问题？解决什么？”皮一夏茫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