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盛桉没指望自己辞职的事能瞒多久,可她也确实没想到,许晨曦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她正式办理完离职,可还不到十天。
盛桉摸了摸鼻子:“姐,你消息挺灵通的呀。”
许晨曦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盛桉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许晨曦这副表情,连忙求饶:“好了好了,你不要这么吓人啊。不是因为徐希莹,是我自己不想干了。”
她说着,往身后一躺,半靠在沙发上,很自然地避开许晨曦的眼神:“姐,如果加上我大四实习的那一段的话,我进电视台快三年了,这期间有近一半的时间都在主持节目。慢慢地我发现,我可能……不太喜欢台前的工作。
“做主持其实挺难的。站在台上,聚光灯下光鲜亮丽,可私底下如何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总是提着一口气,怕会有突发状况,一直一直提心吊胆……”
许晨曦双手抱胸:“可你之前完成得不是很好吗?我听说带你的师父一直在夸你,说你台风稳,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盛桉苦笑:“那是硬顶着的,可压力确实太大了。但凡一句话没说好,一个表情没做对,稍微被一带节奏,网上铺天盖地全是骂你的声音。
“而且,其实我也不太喜欢电视台复杂的人际关系……”
许晨曦的面色更加严肃:“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莹莹那边?”
盛桉知道,许晨曦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便也不再绕圈子:“压力确实有一方面来自这里,但不全是。”
盛桉和徐希莹从小就不对付。长大后,好巧不巧的,两人学的还都是传媒类的专业。她是播音主持,徐希莹是编导。毕业后,两人进了同一家电视台……
其中大大小小的恩怨纠纷,细说起来没完没了。最近的这一次,说起来也是上次那一巴掌的后续。
盛桉打了徐希莹一巴掌,徐希莹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她大约是稍稍动了动口风——徐大小姐的手段一贯如此,并没有出乎盛桉的意料。
盛桉的生存环境因此恶劣起来。原定她主持的节目,忽然就换了个形式,直接成了共同主持。
当然话说得还是很好听的,说她这段时间累了,让她歇一歇,多个人替她分担。
盛桉知道,这不过是拿捏人的手段罢了。她但凡认真反抗了——要么直接找上徐希莹,要么告诉许晨曦,又或者,徐家的有些人里知道了这件事,这事都会被及时叫停。
但盛桉不愿意。她知道,这件事,只会没完没了。
盛桉转过头看希晨曦,声音轻轻的:“姐,这些年……你是不是很为难?”
许晨曦一愣。
盛桉道:“那天徐女士跟你说的话,我听到了。”她顿了下,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那一次我正好路过。”
徐女士就是许晨曦的生母,也是徐希莹的亲姑姑。要按照盛桉的观察,徐女士是真的拿徐希莹当亲女儿那么宠,几乎无条件地顺着护着。
那一巴掌的事一出,最愤怒的甚至不是徐希莹的亲妈,而是徐女士。
盛桉听到了徐女士对许晨曦的训斥——当母亲的说女儿胳膊肘往外拐,说许晨曦分不清亲疏远近,说她脑子发昏养出了一条噬主的狗……
诸如此类的。
骂盛桉也就算了,她自来就知道徐女士看不上她们。可盛桉没想到,徐女士连自己的亲女儿也骂。
也是那时候盛桉才知道,这些年她的这位继姐,一直是顶着她亲生母亲的压力来维护她的。
盛桉很是感动,也因此更加不愿意让许晨曦为难了。
许晨曦道:“那么,是因为我妈的话?”
“不,不是。”盛桉失笑,“姐,你这习惯可不太好。不要一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无条件地觉得我没有任何错。你知道这在网文界叫什么吗?
“叫白莲花!”盛桉说着,坐直了身,歪着脑袋看许晨曦,“原来在姐姐心里,我还是一朵清新的白莲花啊!”
许晨曦无语地看她。
盛桉坐得离许晨曦近了些,讨好地笑道:“姐,你别乱猜了!离职我是认真思考过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你不要给自己任何道德上的压力。
“事实上,你不来找我,我过几天还要去找你呢。
“姐,你说我自己开个配音工作室,怎么样?”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晨曦。
许晨曦一番追根问底的心思微微顿住。
配音工作室?这是个什么路数?
——
盛桉得到了许晨曦的口头认同,干劲十足,回来就一头扎进了房间做PPT,预备发展她姐姐成为自己工作室的“天使投资人”。
做PPT做得太过投入,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晚上十点了。
长期伏案,她脖子都快僵了,肚子更是饿得咕咕叫。
盛桉披了件外套,杀到厨房。
这些天她天天都到桥对岸去,发现了几家非常不错的餐馆。他们的生意模式很灵活,对外提供熬制好的汤料包、高汤和手工面条,精准狙击厨房小白。
盛桉一眼心动,家里很快就常备这些东西。
盛桉长这么大,其实没多少机会自己下厨,她也不是很喜欢这个,所以厨艺方面确实平平。
但谁还没有一个厨房高手的梦了?即便所有关键步骤都是靠“外援”作弊才完成的,那到底也是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
盛桉前些天已经试过了,这会儿动作还算麻利,很快就做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卖相十分不错。
她将面端上餐桌,一溜烟小跑上楼拿了平板,将之架在桌子上,预备边吃饭边看剧。
万事俱备。
盛桉拿起筷子,刚预备点开平板上的视频,耳边先听到了什么咔哒的声音。
奇怪了,还没开始播剧呢吧?
盛桉后知后觉,顺着声音的来向看去。
她看过去时,正逢一道新的电子合成声响起:“主人,欢迎回家!”
玄关的灯随之亮起,照亮了靠近门口的一角。
灯光中,门被推开。
贺长泽一边松着领带一边往门内进,手里还握着手机,很明显是在跟人通话:“嗯,嗯,好……”
然后,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眼神锐利地朝着餐桌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
盛桉脑子里简直像是有什么惊雷炸响。
——糟了!这些日子太过舒心,以至于她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室友,忘了这房子其实还有个主人。
贺长泽也难得懵了下,手里松领带的动作都不禁缓了缓。
还是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他才被提醒了:“行,明天再说,我到家了。”
贺长泽挂了电话,人在原地站定,谨慎地打招呼:“吃宵夜?”
盛桉的话几乎跟他先后脚响起:“要不要吃面?”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半晌,都忍不住失笑。
贺长泽心里微松口气——看来盛桉已经适应新环境了。
盛桉则感谢自己方才几乎是下意识的胡言乱语——可说得太是时候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要不要吃面?”
贺长泽已经闻到那股霸道的香味了,只觉得口齿生津。
虽然如此,他还是略显矜持:“有我的份吗?”
盛桉将自己还没开动的面条和筷子往餐桌的另一侧一推,道:“你回来得巧了。筷子我没用过的。你先吃,这个面不好放。我很快就好。”
她起身走进厨房,又很快意识到,贺长泽跟着她进来了。
贺长泽挽起衬衣的袖口,接过盛桉手里的漏勺:“我来吧。”
他的口吻过于理所当然,盛桉甚至没来得及客气,手里的位置就易了主,灶台前的位置也被他占住了。
盛桉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等水开的功夫,贺长泽问她:“哪里买的汤料包和面?”
“桥对岸,有一家叫做老城手拉面的。”
“看着还不错。”他说着,又问道,“家里有菜吗?”
“噢,有的。”盛桉终于找到了点事干,“有小白菜!我来洗,你一会儿一起烫了放面里。”
这一回,贺长泽没有拒绝。
手里有点事做,盛桉心里又自在了许多。
她一边忙着手里的菜,一边跟贺长泽闲聊:“出差还顺利吗?”
“还行。刚起步,总是要难一些的。”
“慢慢来吧。”
“嗯。你呢,这几天怎么样?”
“挺好的。附近都转了转,大概都熟悉了。桥对岸有好多家不错的餐馆,你以后也可以试试。”
“好。小白菜好了吗?水开了。”
盛桉将洗好的菜递给贺长泽,看着他将菜放入滚水中,又很快熟练地捞出。
她有些惊讶:“你会做饭?”
贺长泽看了她一眼:“我在国外留过五年学。”
盛桉茫然:“所以?”
“看来这是个比较小众的笑话:中国学生数学很好,中国学生开的都是豪车,中国学生都会做饭——一些有关于中国留学生的刻板印象。”
盛桉迟疑道:“感觉说的……不算错?”如果是以他作参考的话。
她看了贺长泽一眼。
贺长泽失笑:“我留学的时候可开不起豪车。”
“但为什么都会做饭?”
“因为不得不。国外的饭菜都不太好吃,中餐馆又都比较贵。要是想过得好一点,要么有钱,要么自己动手。
“我是个穷学生,只好自己动手了。”
说话间,贺长泽已经熟练地将在滚水里翻腾的面条打捞出,盛到碗里,浇上高汤。
他招呼盛桉:“带上筷子,吃饭了。”
两人来到餐桌前,贺长泽将手中刚出炉的这一碗面放到盛桉面前。
盛桉刚想拒绝,贺长泽已经拿起筷子,挑起那碗做好了几分钟的面,跟她道:“快吃,再不吃面真该坨了。”
盛桉于是不再多话,埋头苦吃。
吃到一半,贺长泽问她:“介意我开电视吗?”
盛桉摇头。
贺长泽于是开了电视,调到一个财经新闻频道。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
盛桉下意识关注起主持人播报的语速、节奏……虽然财经内容她不太熟悉,但播音到底是专业相关,她听得津津有味,连刻意加快的吃饭速度都不自觉放缓了。
饭后,贺长泽很自然地分配起任务:“你擦一下餐桌,我来洗碗。”
他用的是陈述句,盛桉甚至没意识到这是可以商量的,下意识就照着做了。
她擦完了桌子,坐在沙发上有些忐忑,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帮帮贺长泽。
迟疑半晌,她又想开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至少得这么共同生活两年。她得学会找到一个舒服的节奏跟贺长泽相处。
些许小事,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吧?
盛桉说服了自己,到厨房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我擦完桌子了。那我先回房了?”
贺长泽没特地回头看她,很稀松平常地应道:“好。晚安。”
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舍友。
盛桉心里的包袱一下子就放下了。
尽管贺长泽看不到,她还是重重点了下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