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等等！”易修和张悬黎同时开口，不由相视一笑。

张悬黎道：“师父黄靖堂是茅山派百年来最厉害的道士，若说是他用五鬼搬运术将鬼葬的棺材送进墓室可能性很大。虽然墓室封闭，而且刻有数千禁咒，但这里有一池忘川水，鬼差来去自如。”

喻梵头疼地抓了抓脑袋，长叹一声，“地狱道真的是烂完了。”

张悬黎走到一边放着的棺材边，“如果这些棺材是师父送进来的，那棺材里又是什么？看来要打开看看才能知道他的目的了。”

众人围到其中最近的棺材边，抄起手里的工兵铲，开始撬棺材钉。

这活喻梵倒是颇为熟练，打开第一口棺材，他便头一个伸头过去看，不由咦了一声。

众人陆续将所有的棺材都打开来，这些棺材里的尸体无一不是年轻的男性，身体上没有外伤。而且看骨相也全都是阳寿未尽。

喻梵皱眉道：“这些无一不是借尸还魂的合适容器，可是似乎都失败了。”

张悬黎却猛然抬头看向易修道：“不，有一个成功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易修，也不由浑身一震。

霍英此时忽然笑了起来，“这一趟来得值了，真有意思。易修是阴历七月半出生的，这天出生的人八字命硬，尤其是子时出生，这个时候出生的人叫天胎。”

说完，霍英将目光落在易修身上，露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

罗罗顿时不安起来，犹豫道：“借尸还魂是明令禁止的禁术，建国后就失传了，如果真的是黄靖堂做的这一切，目的又是什么呢？要是被知道，就算已经死了，也要在地狱道被清算，影响来世。”

喻梵却道：“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

张悬黎也点了点头，“因为我是带着前世记忆转世的，师父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易修微微一怔，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张悬黎的侧脸，“他想帮你找到我？”

协专的另外三个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都惊讶地看向张悬黎和易修，瞬间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你知道这些？！”喻梵指着易修的鼻子，瞪眼道。

“想起来一部分。多亏了那红衣小鬼的鼓音。”

张悬黎抬眼看着易修的脸，明眸中露出丝丝悲怆，反手握住易修擦过他眼角的手掌，“易修就是岳临渊，想起来又有什么稀奇的。”

喻梵却有些迟疑，顿了顿，疑虑皱眉道：“虽说小时候师父曾经入梦看到过你的记忆，但是他是怎么找到岳临渊的魂魄的呢？”

罗罗立刻就指了指池子里的棺材道：“如果岳临渊的魂魄曾经就在这里，那么看到过张大仙记忆之后，能认出来也不稀奇。反而我比较好奇，棺材里是不是就是岳临渊的尸体。”

众人此时其实已经都是这么猜想的了，而且张悬黎的表情也印证了他其实多多少少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出于某些考虑，没有说出来的打算。

张悬黎似乎也放下了戒心，转头看向喻梵道：“我原本并不相信协专的人。除了我没人知道岳临渊的实际情况，但是天师协会里张家祖传的阴阳录中有记载关于食邪的内容，现在称之为异人。张家想要借助异人的力量，整合人间的势力。”

霍英点了点头，“我们会被派过来的目的也确实是这个。”

张悬黎却正色道：“但是我的立场非常坚定，我不会让易修去吞食任何恶鬼，吞噬任何怨气和煞气。”

其余三人顿时沉默了，可见张悬黎这番话，一个字都没有冤枉协专，也没有冤枉张家的动机。

“岳临渊死前已经到了被煞气完全侵蚀的地步，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不过，正常来说，食邪不死不灭，没有人能轻易杀死一个游走于众生六道之外的异人。但是岳临渊体内大量的怨念和煞气，这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听完这番话，喻梵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了起来，正色道：“恶鬼道、僵尸、天师道、地狱道，都摆脱不了嫌疑。”

“没错。可是一来易修想不起来前世被煞气完全侵蚀之后发生的事情，所以凶手现在只能排除一个，就是天师道的人。因为天师道虽然可能推波助澜，但是实力不足以杀死岳临渊，而且不符合天师道的利益。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愿意跟协专合作。”

喻梵了然地点了点头，神情却更加肃穆起来，“你一个人，想对付其中任何一方，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易修只是个凡人，就算师父帮他借尸还魂，在那些老鬼面前，也脆弱至极。”

“我和易修曾经在他的房间里，同时分别被阵法将魂魄送入地狱道和协专在医院的太平间。”张悬黎凝视着喻梵的眼睛，正色道，“所以我也很想问你们，究竟是谁透露出易修的存在？又是谁在监视易修的一举一动？”

喻梵沉声道：“现在天师协会内部全都是天师道后人自己的家族各自行动，不排除会有扶乩之术的家族算出了什么。我们是张家专门请来的。我原本以为，岳临渊是六道以外，算不出来与他相关的事情，所以一定是有人借此故弄玄虚引你入瓮，还以为你竟然糊涂到这种程度。”

霍英印证了这一点，“张家一直在关注着你的动向，希望你回去。天师道现在物欲很重，原本你在张家，其他家族敢叫板的不多，生怕露怯。但是你一和张家闹掰，顿时都想争得话语权。我们霍家势单力薄，除了依附张家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张悬黎却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天师道没有人能预测易修相关的事情，这毋庸置疑。“张家只能知道我的动向，不可能知道我将会和易修接触。喻梵说的是对的。岳临渊不属于六道，而是因果之外的异人，所以没有人能算出来跟他有关的因果，这点我已经验证过了。所以谁能预知我会跟他产生交集，然后提前监视他的存在呢？”张悬黎说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

众人顿时都沉默了。

易修听着众人的话，若有所思。

此前他属于没有参与这件事的局外人，不管是谁都跟他无关，因此思维反而比其余几人更加清晰。

“我曾经亲眼见到出现在房间里的怪物，应该出自地狱道，悬黎被阵法将魂魄送入了地狱道，和我被门送到了医院太平间，这可能是两件事，是互不相干的两方人做的。韩雨当时对于我出现在太平间，显然是有预期的。”

易修这番话，却瞬间让喻梵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罗罗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道：“以喻梵的身份，地狱道干的破事他可全部要背锅。如果真的如易修所说，地狱道明目张胆干这种勾当，那是不是说明你得赶紧回地府了？好日子到头喽！”

喻梵顿时炸毛，整个人都不好了，咬牙切齿道：“马勒戈壁的！怎么可能会有傻逼把我师弟的魂魄引进地府？！不是找死吗？”

张悬黎立刻道：“不，目标应该不是我，而是易修。也就是地狱道有人想要易修死。”

这样一来，事情也就变得相当复杂了。

罗罗听到这里，终于将手里的降魔杵扛在了肩膀上，跃跃欲试道：“虽然早就是末法时代，鬼神黄昏了，但是食邪的存在是洪荒时代至今唯一的见证，如果是因为人的贪欲成为众矢之的，那生而为人可就太遗憾了。”

那意思不言自明。

至此，几人不管是立场还是身份，目前都统一战线，起码暂时，成为利益一致的队友。

不过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他们还是没办法处理面前这口棺材。

“那现在你想怎么做？”喻梵将目光落在了张悬黎身上。

而张悬黎此时却将目光落在了易修身上，眼神坚定道：“我答应江厉把岳临渊的万鬼幡交给他。他现在应该很卖力地在给协会和特办制造麻烦，让他们无暇过来这里插手。”

喻梵顿时一脸无语，朝张悬黎比了个中指，“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你把江厉那玩意引过来，我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易修眉头一皱，将他的手按下，表情有些不耐烦，“江厉是谁？”

“就是那个半路截和，把红衣小鬼收走的斯文败类，就知道成天装犊子的鬼王！你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多贱！越权领着麾下恶鬼横行人间，打着帮地狱道肃清人间的幌子，到处抓鬼吃！地狱道的鬼差天天晚上出来执勤毛都抓不到一根！现在地狱道从上到下没一个能完成绩效的，全都摸鱼，怎么管！”

提到这件事，喻梵简直痛心疾首，这也是他不想回地狱道的主要原因，偏偏这江厉纵容部下吃的鬼都是要么活着的时候罪大恶极，要么是死后吞吃鬼魂的恶鬼。

“这难道不是地狱道的问题吗？从上到下都跟你学，懒懒散散，成天无所事事泡女鬼，端着金饭碗混日子。”张悬黎忍不住反驳道。

“你还帮着他说话，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你知道吗？！要不是他越权，地府的规章制度就不会形同虚设！他把嫌疑鬼和要发配的鬼都吃了，阎王和判官能有事干吗？地府的油锅三天才开一回！”

易修听他说得津津有味，看他一脸头疼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情。

“我大概听明白什么意思了。”易修摸了摸下巴，朝棺材看去，“鬼王想要岳临渊的万鬼幡肃清地狱道，地狱道有人想要我的魂魄，想必也是害怕岳临渊重回人间，毕竟食邪存在本身就是对所有鬼怪的威胁，其中肯定有害怕食邪归位报复的，其他势力也无非是这三个目的。”

易修抱臂看着面前池子里的棺材，“不过……数百年的时间里，没有人成功，就说明岳临渊的尸体下面压着万鬼幡，还没人能做什么。看起来主动权在我们手上。”

张悬黎却似乎不这么想，几乎是斩钉截铁立刻摇头道：“必须想办法处理岳临渊遗骸里的怨气和煞气，将棺材打开！易修现在的身体是借尸还魂，身体原本的主人是那个红衣小鬼。难道等到易修寿终正寝，看着他成为孤魂野鬼？还是再杀几十个人寻找下一个借尸还魂的身体复生？！”

霍英也点头道：“张大仙说得很有道理，就算暂时没有人能打开棺材拿到遗体和万鬼幡，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人能打开。而且鬼王带走那小鬼的魂魄，很大概率就是为日后审判易修留下证据，到时候大可以直接弄死易修的身体，送回地狱道审判。毕竟他现在不是食邪，只是个普通人。”

张悬黎一把抓住易修的手，眼神中满是愤怒，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朝易修质问道：“我知道你对于自己的现状很满足，你喜欢普通人的生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等了你几百年？！”

易修沉默地盯着张悬黎愤怒不甘的眼神，反手握住了张悬黎的手，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难以压抑的不安。

“你希望我变回岳临渊，回到你身边？你不需要我是易修，是吗？”

张悬黎茫然了一瞬，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毅然点头道：“对。因为如果你是易修，我就会每天都担心你被谁轻而易举弄死，然后再忘了我……我受够了跟你分开的那些看不到光的日子。你要我再孤独地等待几个轮回去找你？！”

这突如其来的控诉，无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脏跟着微微一颤。

易修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让他心脏抽痛，呼吸都无法镇定的答案。他抗拒成为岳临渊，但忽略了张悬黎在他看不见的那些时空独自承受的痛苦。

他以为的张悬黎孤僻、冷漠、不需要任何人过问自己的事情，只对他一个人露出渴望和脆弱的表情。

但这些却其实是漫长等待的后遗症，甚至可能会永远在两人之间留下疮疤，无法复原。

张悬黎不在乎岳临渊失控成魔时对他的囚禁和折磨，却恐惧他的遗忘。

张悬黎满不在乎岳临渊变成易修，却恐惧他再次死亡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易修感觉到心口鼓胀着闷痛，一股强烈的气闷直冲喉咙，几乎让他心痛到难以抑制。

他猛然将张悬黎拉到怀里紧紧抱住，沉声道：“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谁。”张悬黎猛地推开易修，一脸倔强地看着易修的脸，终于忍不住情绪失控，眼泪瞬间氤氲眼眶。

“是我先缠上你的，你也根本没办法体会我的感受，因为你永远都没办法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其实我也偶尔后悔，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没有遇见你，我就能喝下忘川水熬成的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