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听着真好,我在,似乎真的就一直在身旁从未离开,甚至忍不住要眷恋这种能够长久传递的温度,没来由想守着这种温度不放,再不打算去想其他的可能……
或许过了很久,久到指尖传来的温度可以蔓延到全身,沈毓对着他无声笑笑,然后轻声问:
“我看上去怎么样?”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她出来的时候一套军装齐整的很,军帽正正戴在头上,底下的发丝没有乱过一分,就连脊背都是挺直的,若这般拉出去接受检阅也应该是过得去的,她的声音自然平淡连起伏都省略了,看着正常极了,可是她那双眼睛没有这样说,至少对林晨没有这样说。
林晨从里头看见了无比狼狈的灵魂,就藏在体面的皮囊下。
“很不好。”他直接说。
“我也觉得很不好……”她又笑了笑,标准妥帖的笑容,是能让外头人看着舒心自在的笑,带上了老头那种笑的影子。
只不过说的是真话。
另一间暗室里头同样有人觉着很不好,但他不好的地方还包括外头的皮囊,面上的皱纹深了些,头上冒出的白发多了些,时不时咳嗽几声,还带血,一副重伤的模样,和之前的样子比起来实在是过于狼狈。
这时有人进了暗室,拍拍他的后背,帮这看起来离入土不远的老人家顺气,虽然顺气的手法并不怎么好,然后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话。
“我的上将大人呐,你这副模样可真像是命不久矣,缓着点来吧,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能这么折腾,不,是奉献,令人佩服。”
正咳得厉害的周乾刚好上一些又被他的话噎着,喘气中笑骂道:“你这老骨头好意思说我,你可比我大上半个月。”
“上将大人你平日里都不照镜子的吗?你可是劳心劳力的主,学不来我的年轻活法,就你这样子,出去怕就要军心大乱了,人人都该想着天亡我军,生灵涂炭了。”
“没什么要紧,半年不到就可以恢复的事,划算的……”
“划算?我还真好奇你偷看了人家小姑娘什么秘密,都能给出这两字的评语了。”
“既然是秘密就留给人家小姑娘,你这老骨头要那么多好奇心做什么。”周乾无奈道。
“真是不会害臊,看我们这位上将大人那一脸正气的模样,就跟这坏事是别人做的似的,基本心虚都没有吗?”
两个头发都带着白,面上刻着皱纹的老头你一句我一句对骂着,声音都是半哑的老人腔调,用的却全是年轻人的斗嘴思路。
周乾主导着这场梦境,耗费了他绝大多数的灵力精力才能让沈毓完全浑沌的沉浸在梦中,自然他可以看见沈毓梦中的一切,代价高了些,本就走向衰老的身体更差了些,透支的灵力和暗伤不耗个半年时间很难养好,不过还好,离圣战还有一年,足够他恢复了。
“话说你选的这位未来上将到底怎么样?真到了以后我这老骨头就得听她的号令了,你这靠谱吗?”
终于斗嘴累了,话题回到了正轨。
周乾笑了笑,语气平顺半点没迟疑,“我信她。”
从见沈毓的第一面他就有感觉,是这个丫头了,不会错……这感觉玄妙的很,可每一个坐过他位置的人都会有,而且没来由的相信,或许真的就是命吧,事事盘算过了大半生,也该到了信一回缘的时候了,这份感觉也没让他失望,沈毓按着他设好的道在走,两次的梦都能让他安心。
另外那位老者叹口气“行吧,谁让我信你这老家伙呢,还信了这么些年……”
闻言周乾也不意外,和那家伙待了大半辈子,彼此什么心性作风不用想都能知道。
“看完那小姑娘的梦感觉怎么样?放心了?”
“她一向让我放心的,不过上个保险,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越老越信点捉摸不定的。”
“真羡慕,这么好的苗子到了你手上,看着真眼馋。”
“这么多青年才俊任你挑,你挑挑拣拣这些年却一个学生都没看上眼,怪谁?我看你那中将的位置以后谁来接。”
“都是些歪瓜裂枣。”那位老者不屑道,不过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兴致上来不少“这几天我倒看上了个有意思的家伙,多磨磨指不定能出些好花样来。”
“你还真不急,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
“我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大人物,你看看你选的那位,连学生都收了,看苗头你下下位接班人都有了吧。”
“这不是很好吗……谁知道每个四年后这位子上安了个什么面孔。”
“唉。”另外那位老者又叹一声,拍拍周乾的肩缓缓道:“那你可得多保重点身体,多坐些时候,人家小姑娘还年轻……”
“是啊,她多年轻……”
……
回到住处后沈毓爬上了房顶,她这个梦做的时间久,天上刚攀上的日霞换成了月华,撒了点清冷的光在夏末的夜色里。
她是一向习惯靠在窗边或者坐在窗沿发呆的,这一次可能发呆的时间比较久,索性直接上了屋顶。
上了屋顶的不只她一个,林晨也跟了上来,和她背靠背坐着,沉默着看那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天。
回到很多年前一样,就这么背靠背坐着,一根筷子都能掰成两根用……
夜色很稠,搅不开那种,嵌着不亮的月和更星零的星光。
沈毓半抬头望着天,懒散靠着背后的人,断断续续说话,就她一个人在说,另一个只是静静在听。
“我梦见你抢我的东西……”
“什么都有个先来后到不是,死也一样,你怎么能抢呢?现在想想还真像是你会做的事,真是过分……”
“还有我家那不听话的丫头,我梦见她走我的路了,帮我看紧点,我无比肯定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会打断她的腿,亲手。”
“该死的梦真长,好多人,熟一点的,见过一两面的,你说得对,我就是怕死,怕得很,日子久了不过是后头那个问题,谁?真有意思不是?怕死都得问个主,我自己都排到后头去了。”
“这次还是有进步的,你不知道,第一次我可是狼狈到要缩在墙角的,还是老师把我从角落里拉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骂……”
“我还记得他那时说:站直了!我的学生没这么窝囊!”
“那时候我真的蠢的可以,还眼巴巴问他,要是人死了怎么办……真不应该问这个蠢问题,太蠢了,因为他只会说死也要死得体面。”
“他的体面是军人的光荣就义吧,老师那样的人……是会体面的,倔着他那军人的骨头,死在应该死的地界……连头都不回的。”
“从前觉得这话真远,觉悟真高,我哪能到他的境界呐,现在想想,学个形也不赖,指不定最后也就剩这个了……”
“你不是很奇怪吗,就我对那老头的态度,对那位上将大人不客气到过分。”
“他带我来的这地方,教我我第一次开枪,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执行任务,带第一次去百鬼池,第一次做一个不算坏的噩梦……太多了,那么多不好的起点都是他……说句厌恶不为过的。可他对我又真的好,真真切切对我好,教的东西都有用,能让我在这片吃人的地界活下来,而且……就在这片地方上,什么都要给我了,连他上将的位置都留着要给我……”
“复杂的很,一刀切不开,纠缠在一起连对错喜恶都没有个界定,那位上将大人啊……对我太好了,好到讨厌不起来……”
“可我又怕他对我好,总觉得他看着我能看见其他的什么,好里是带着我不知道的愧疚的,那种好,让我怕……”
“每一天都难的很,日子过的没个盼头,你说是不是死了更痛快些……”
“什么都不用管了,什么都不用想了,反正做人呢最后终点都是那个,分一个早与迟而已,区别能大到哪里去……”
……
她絮絮叨叨说,说了很多很多,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似的,就凌乱倒了个干净,也不顾头尾,没点逻辑,想到哪说到哪,甚至某些话都不需要想。
是攒了多年的话,一次性倒出来才可以有这么多。
最后她说累了,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着,看星星也好看月亮也罢,在这块地界上,看什么都刻着这地界的影子,不过是块停留视线的地方,没多大分别。
梦做的累了,她又睡了过去,到了夏的尾巴,夜里也不见得凉,屋顶与房间也没多大区别。
林晨任她靠着,他听了一夜的话却没有接半句,因为他分的出某些话只适合听,某些人只是在某些时刻想说话而已。
他一开始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做好了准备,任她靠上一夜,甚至更长。
这一夜他听了很多话,很多不该被轻易说出口的话,他默默把那些话收进心底,指不定某一天他脑中也生出部分同样的话来,他帮不上什么,只能就这么一起走,再把没陪过的路原样走一遍。
每一天都难的很,也没个盼头,如果回头看一眼有人陪着是不是能轻松好些……
他脑中想着周乾对他说的话,那话句句带着玄机,仿佛藏着什么,好像到了终点能看见等候已久的景,听着让人心里发虚,没来由也会惧怕,所以他一开始就不准备说。
考试月。。。。啊。。。没办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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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八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