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忘了自己时为什么会来到这儿,好像是刚才眨眼时睁开眼睛,自己就已经出现在了这片雪地里。大风穿过山谷,呜呜作响,周围白茫茫的一片,空中还下着雪,四处都飘扬着鹅毛一样大片大片的稠密雪花。
对了,他想起来了,这里是那座奇怪的雪山,所以自己是来这里许愿的吗?自己是和谁一起来的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可是不管怎么努力,李朝都想不起来这些问题的答案,也想不起来那个愿望是什么。环顾四周,只有幽暗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已经是晚上了,不论怎样,都得先回到帐篷里才能安全地过夜。
奇怪的是,虽然看不清任何东西,李朝却在心里坚定地知道,只要往前走,就能到帐篷里了。天空很晴朗,没有一点儿云,却也看不见任何星星。月亮似乎一直都悬在正上方,李朝很难判断自己的方位,只是闷头朝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李朝觉得自己有些累了。这时,空气中传来一些轻微的声响。他屏气凝神,细细地分辨着那种声音——是“沙沙”声,听起来,那是另一双靴子踩进雪地里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好像就来自身后的黑暗中,一点一点在靠近……
李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跑!他撒开丫子狂奔起来。只是那个声音始终是缓慢的、沉闷的,不急不徐,听上去还有一种微妙的粘腻感——就好像被树脂紧紧包裹住,又从粘稠的雪地里抬起来,落下去。不论他怎么跑,声音都始终紧紧跟随在身后。
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李朝觉得,那双鞋离自己可能只有一步之遥了。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心里却突然没由来地生出一种烦躁和愤怒,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横竖都是死,大不了痛快打一场。想到这儿,就在声音到自己身边时,李朝猛地转过身去,挥舞着双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声音突然消失了,不仅是脚步声,风声、雪声,好像这个世界都突然暂停了。李朝看见,身后就像刚才的路一样,空空如也,他发现,好像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长得一模一样。
突然的死寂,让李朝刚才的勇气荡然无存。他开始觉得有些冷了。就在这时,他的后脖颈好像突然被谁轻轻划了一下——不是抚摸,而更像是被长而薄的指甲挠痒似的刮了一下,他打了一个冷颤,手舞足蹈地拼命拍打着脖子后边,就在他喘着粗气,动作逐渐平复下来时,冰凉的耳垂上却突然呵来了一缕细细的、温暖的热气,随之而来的,是轻轻的叹气声。
这时候,任凭是谁,理智都会在顷刻间崩塌。李朝什么都不想管了,不在意方向,也不在意脚下究竟有什么,只管拼命埋头向前冲。突然,他脚下一滑……
再次睁眼,李朝发现,自己好像正躺在一个石洞中,头顶的一线天隐约透着雪地和暴风的痕迹。周围是一方温暖的篝火,身下不知是什么东西,虽然触感很温暖,却给人一种软黏的感觉,摸起来有些恶心。他心里一惊,想起了刚才粘腻的脚步声,刚想扭头看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有眼珠还能在有限的视觉范围内打转,方便他观察四周。
斜着眼睛,李朝发现不远处有若隐若现的一个模糊轮廓,正缓缓靠近自己。一瞬间,刚才的恐惧再次涌上喉咙,李朝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叫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影朝自己走来。
这时,他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说话了,开始是咿咿呀呀毫无意义的儿语,慢慢地,他发出了两个简单的音节:
“妈妈。”
猛地回过神来,李朝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神情有些古怪。他缓了缓神,又整理了一下情绪,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邀请。
“李朝,你也是知道的,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上次从山上回来,大家就……”一片沉默中,还是余教授先开了口,他眉头紧锁,目光放在了周牧身上,“而且虽然我们都还不知道这位小同学到底还和你说了什么别的,但是仅凭一个陌生人的话,你就断定益佳还在雪山上,还说重新登山能解决问题,这未免也有些太草率了。”
因为李朝的计划涉及到寻找钟益佳,此时如果谁要直接说自己不愿意去,仿佛会显得这个人十分冷漠,不近人情。所以余夏商的这番话,也让大家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是啊,不论周牧到底是什么来头,仅凭她的一面之词,就让大家再次冒险,这也太儿戏了。于是,其余人都掉转话锋,质疑起了李朝——或者说周牧。
“是啊,李朝。我也很想找益佳,但是就算要去,也不是一句话这么随便的理由,最起码我们要做好调研,比如调查一下当地有没有出现她手机的信号之类的?”严瑾说着,瞄了周牧一眼,“而且你想想,之前虽然只有你一个人,不也去雪山附近找了很长时间吗?甚至还找了专业人员,可是……”
“虽然我也很想找到益佳姐,但就这样就决定出发,我也觉得太唐突了。”孙慧知缩了缩脖子,目光有些闪躲,“而且你们知道的,我最近和女朋友的感情发展还挺稳定的。所以这个理由,我也没法给她还有家里人说啊……”
“我们来这儿,本来是以为你对做梦这件事,有什么特殊的看法或者确切突破了。现在看来,你更像是精准地落入了为你量身定制的诈骗陷阱。”陆洋的第一句话就说破了大家心里的想法,他一边拉上夹克的拉链,一边站起身,“李朝,我理解你的心情。在座的人也一样,我们都很想找到钟益佳。但是我觉得你现在就是太着急了,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至于那个梦,要我说,咱们还是压力太大了。”
说罢,陆洋走到周牧跟前,上下打量了后者一番,突然抓住了后者的手腕。
“拿到钟益佳的东西,就能得出一些线索?你是看完那个外国的通灵综艺才出来诈骗的吗?”陆洋的表情十分不屑,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牧,“那个节目我也看过,只能说有些神棍的演技还不如我家楼下算命大爷,也难为他们能拍二三十季了。所以你呢,你怎么样?会不会摸骨算命?既然那么厉害,现在我就站在你跟前了,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发大财呗!”
看着气氛有些紧张,其余三人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想要打圆场。李朝倒是一脸平静,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他知道,对于周牧来说,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
周牧没有气恼,反而抬起头,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洋。这双眼睛让陆洋突然脊背发凉,但是那一瞬间,他好像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想不起来,是谁曾经这样看过他。
“一定要这个姿势吗?真没礼貌!”周牧这么说着,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生气,“好吧,那么……你可要一直这样紧紧拉住我,千万别松手。”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陆洋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看起来,他正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周牧不以为意,在只有陆洋能看见的地方,眼神中生出了一丝挑衅和嘲讽。良久,陆洋转向李朝,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询问着: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看着陆洋出人预料的反应,其余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经过上次短暂的相处,谁都知道陆洋最讨厌遮遮掩掩故作神秘的那套做法。只是现在看来,他的反应有些大。对比之下,周牧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她轻而易举就把手从陆洋手里抽了出来,末了还不忘踮起脚来拍拍对方的肩膀:
“嗐,没关系。不就是初恋小情侣还没成就分手的故事嘛。地球存在那么多年,这个世界上别离的人太多了,一个人也得好好生活嘛。对吧?”
听见周牧这么说,剩下的三人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又想想也是,大概谁都不愿意当众被揭穿这种带有**意味的过往,也就没太在意。毕竟相比这种情感故事,更让他们在意的是,眼前这个叫“周牧”的女孩,似乎真有点不得了的能力。
“怎么样,这应该叫‘摸骨算命’吧?还有人想算吗?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周牧似乎有点玩上瘾了,没再理会一旁的陆洋,只是笑得很开心,还有些期待地看着剩下的三人。李朝清了清嗓子,制止了这场闹剧的继续。
“好了,你们也看见了。我和周牧私下已经聊过一些别的东西了。现在我很确定,益佳一定还在雪山上。而且……关于那个梦,说不定真的会有转机。”李朝快速地在身后的白板上写下了一个三天后的日期,“我已经看过了,星期四,非常适合出行。”
“你是说,我们如果再去一次,就不会做那个诡异的梦了?”孙慧知犹豫地开了口,“这也是你们讨论得出的结果吗?”
李朝沉默了一阵,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周牧虽然提出了这一点,但是在问题真正解决之前,我也不敢向你们保证。但是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这的确是一个值得一试的选择。”
“而且我想,你们大概也都注意到了吧,梦里的那个影子,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