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海道做采访结束之后,叶显宁查看手机,意外地发现里面有一通董董的未接来电。
他们在往机场去的路上,她飞北京,茱莉要回多伦多过圣诞节。叶显宁看了一会儿董董的名字,没有拨电话回去,而是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董董,不好意思,我在日本,有什么事吗?”
她很快回复了信息,并没有表明来意,只是问叶显宁什么时候回北京。
两人约好明天下午见面。
杜西亭来机场接叶显宁,还有几份文件需要他处理,他就把她一起去了中横建筑的总部。她“笃笃”叩响了祁振京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
叶显宁拉开门,脑袋伸进去看了看,祁振京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她夹着嗓子叫了他一声:“老板。”
“诶?”祁振京扭头看过去,没想到会是叶显宁,笑了出来,“你怎么会来啊?视察工作吗?”
叶显宁走过去,递给他一只长条形的扁盒子,用一张白色的卡纸精美地包装着,正中间用红色的花纹作底,誊写着商标。
“六花亭!”祁振京迫不及待地把包装纸拆开了,“兰姆葡萄奶油夹心饼干吗?”
她点点头。
他拿出一块饼干来:“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怪不习惯的。”
她笑起来:“骂你两句你就开心了。”
祁振京咬着饼干,眉眼弯弯的,点了点头。他把盒子盖起来,说:“剩下的我拿给董董尝尝看。”
“对了,”叶显宁在他对面坐下来,“董董忽然约我呢,也不知道什么事情。”
“她约你?”
“是啊。”
他手放在鼠标上漫无目的地滚动,咽了咽喉咙,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董董好像想和我结婚。”
“你们不是交往没多久吗?”
“就是说啊。”
她打了个哈欠,手指戳在他的键盘上:“不过,这不就是你喜欢的干脆利落么?”
祁振京拿开她的手,把键盘往自己这边移了移:“有点儿太……超前了吧?这么下去,下一步我和她就该去看百年之后合葬的墓地了。”
叶显宁笑了笑,好奇道:“她怎么和你说的?她是和你求婚了?”
“不是,她那天忽然和我说,想让我带她见家长。她说如果我可以带她见家长,她会比较相信我是认真的。”
“噢……”她趴在桌子上,神情有些疲倦,“我倒是相信你是认真的——你都为了她和天音分手了,天音啊,天音诶!”
他不以为意地努努嘴:“我和天音比比,也算势均力敌吧?”
她言归正传:“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拒绝她了。莫名其妙带个女人回家里,我妈准得气死。”
“其实你心里偷着乐吧?”她把他的心里活动说了出来,“董董居然这么爱‘我’?‘我’实在是太有个人魅力了。”
祁振京大笑:“是啊,我实在是太有个人魅力了。”
叶显宁抬了抬眼皮:“是董董眼光太差。”
他摸了摸她指甲上贴的水钻:“她要是找你说和我的事情,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死。”
她抽回手,坐直了:“我要怎么说?”
“就说……还不到时候,可是我对她是认真的。”
叶显宁笑出来:“我牙要酸掉了!”
叶显宁和董董约在普度寺遗址旁边的一个餐厅吃下午茶,是董董的预订的位置,景观非常好,靠着窗户,望出去就是碧瓦朱墙的故宫,下过雪,瓦片上白皑皑的一片,和红色的宫墙交相辉映。她们不约而同侧头看着这片美景,忘了说话,直到服务生来送餐,叶显宁回过神,从包里拿出一盒六花亭的兰姆葡萄奶油夹心饼干给董董。
“我在北海道买的,回去和范蜀流、蓉蓉一起吃吧,”叶显宁微笑着,“我昨天见到祁振京,也送给他这个饼干,他吃了一块就不动了,我还以为他不喜欢,结果他说是要把剩下的分享给你。”
董董眼神空空的,从她听到范蜀流兄妹的名字后,叶显宁的话仿佛都只是擦着她的耳朵略过。她看着对面的叶显宁,头发柔顺地披在肩膀,在耳边有一个漂亮的弧度,露出耳垂上亮晶晶的耳钉——这个人的头发,永远整整齐齐,一点毛躁也没有,也不染发,哪怕是那次在静普,那样狼狈,她也是轻轻把头发拨到耳后,镇定地离开餐厅,一路在大厅的灯光下,头发是那么亮丽、有光泽。
这个人的头发究竟是怎么打理的?
叶显宁朝她眯了眯眼睛:“董董?”
“啊?”她回过神,看了看放在桌子中间的那盒饼干,有些赧然,“谢谢,显宁姐,谢谢……”
“不客气。”
董董咽了咽喉咙:“不好意思,我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
“不会,”叶显宁想董董一定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困难,主动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是的,”董董的脸腾地红了,“是关于蜀流哥的事情。”
“范蜀流?”叶显宁惊讶道,“他请假很久了,我联络不到他,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妹妹去世了。”
叶显宁张了张嘴。
董董的眼眶湿了:“他妈妈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醒过来。”
范蜀流的父亲,范岷江,他早年从成都移居北京,在一间印刷厂工作,但是伴随纸媒的衰败,印刷业很快不再景气。两年前,范岷江通过一位上级领导认识了缪丹峰,他号称自己是一名企业家,经营一次性注射器、医用手套等医疗用品,他以共同经营的名义邀请范岷江出资,不管企业经营状况如何,出资方均可按息领取本利。有高息为饵、纡朱曳紫之流背书,又有大量媒体鸣锣开道,印刷厂大部分员工都掉进了缪丹峰非法集资的圈套。
渐渐,缪丹峰无法兑现他所承诺的百分之六十的年集资利息,范岷江等一众印刷厂员工上门追账,软的不管用,硬的又有缪丹峰背后强硬的后台致函有关单位来平息。为了这笔钱,几乎所有人都心力交瘁,他们忍无可忍,向检察院递交了举报信,可是半年过去,这封信石沉大海。
印刷厂的众人坐下来商量了一番,决定晚上下班后去闹市区游行,大家甚至带上了各自的孩子,想用孩子的“弱”来引起一些仁慈的注意力。范岷江叫上了小女儿范蓉来,她是这群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举着牌子走在最前面。刚下过雪,特别冷,范蓉来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很快就有警卫来赶人,但没有用,他们铁了心地堵在那里,直到那辆车开过来——车里坐的人就是缪丹峰的靠山。范蓉来很勇敢地冲了上去,拦轿喊冤。后面跟着的车上很快下来两个特勤,对着范蓉来开了枪。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范妈妈冲上去保护女儿,却遭到特勤的威胁,晕倒过去;剩下的人很快被警卫制服,通通带到了派出所做笔录。
董董那天从静普提早下班,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警车包围了那个区域,地上有一抹鲜艳的红色,她知道那是范蓉来的围巾。董董站在转角,一直等到警车离开她才走到那里去看,却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连那条围巾也已经不见。
回到家里,范蜀流正着急忙慌地往外走,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救星,拉着她的双手说:“董董,你可以现在去一下医院吗?我妈妈和蓉蓉现在都在医院里,我爸爸在派出所,我实在是分身乏术。”
她立刻骑着脚踏车往医院去,范妈妈和范蓉来都还在手术。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范妈妈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她站起来,腿已经麻了,医生说等麻药过去病人会醒的,她应着,在病床边坐下。很快护士就来叫她了,她忙站起来,跟着护士往手术室的方向走,远远的,她看到一张病床贴着墙放在走廊上,医生从手术室里面出来,对她说一番话。董董看着病床上范蓉来双眼紧闭的样子,耳边似乎传来了尖锐的鸣叫,她的手开始发抖,只看到医生的双唇一翕一张。
他在说什么?他说了什么……
董董双腿一软,往地上摔了过去。
她扶着病床爬起来,医生离开了,护士拿着一张纸让她签字。
看着那张单子顶上的标题,那样刺眼的几个字,董董一时间泪如雨下,盖在范蓉来身上的被子很快湿了一角。董董握着她的手,那么温暖、柔软的小手,她怎么会抢救无效?
董董给范蜀流打电话,他不接,她就死心眼儿地一直给他拨号过去。忽然,董董感觉到自己握着范蓉来的那只手,被一股力气回握住了。
“董董姐姐……”
那样虚弱的声音。
董董连忙蹲下身,连声叫她:“蓉蓉!蓉蓉……”
没有等到范蓉来的回答,董董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她的手轻轻垂到了病床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