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乙区去参观马丝堡,叶显宁和茱莉、高力蔡一道儿往外走。
甲区坐着的都是祁振京的投资人和合作方,所以甲区去参观的时候,他全程陪同,轮到乙区了,他只是站在那里,对大家微笑欢迎。看到叶显宁走过来,他从微笑变成了憋笑,终于忍不住露出来他上下两排雪白的牙齿,仿佛是上小学的时候,叶显宁站在讲台上读她的优秀作文,他坐在台下哈哈大笑,结果被老师点名让站到教室最后去的场景重现。
叶显宁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
邓肯站在祁振京身后,小声向他介绍一个一个来宾:“《环球对谈》的节目编导,茱莉。”
祁振京和她握手:“欢迎来参观马丝堡。”
“高氏的代表,高力蔡。”
祁振京和他握手:“高先生,欢迎。”
高力蔡扶了扶他的红眼镜:“谢谢。”
他们坐上车,叶显宁低头在包里找纸巾,太冷了,只是从会场到车子的这几步路,她都冻出了鼻涕——这只应有尽有的包,唯一的麻烦就是想找什么都要找很久。
车子是按人安排的,同行的几位会安排在同一辆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辆车里又上来一个人,他坐上副驾驶,示意司机可以出发了,然后他转头朝叶显宁看过去。
她擦鼻涕的动作一顿,和杜西亭对看着笑出来,一边继续擦她的鼻涕。她拿一张干净的纸把纸巾包起来放到口袋里,向茱莉和高力蔡介绍他,用英文的文法说他的名字:“这位就是,西亭,杜。”
高力蔡坐在叶显宁和茱莉的后排,他惊讶地探身往前,看仔细了杜西亭侧头转向他们的大半张脸。在凯宾斯基的走廊,在绮园的售票处,曾经与他见过的几面终于重叠了起来,拨云见雾似的成了眼前的这张脸。
“这是我的名片。”高力蔡手上拿着一张小小的卡片。
杜西亭接过来,名片上什么单位和职务都没有,只有英文文法的“力蔡,高”和他的两个电话号码。他从西服里袋里拿出名片盒,把自己的名片递过去。
两人短暂地目光相接,杜西亭看穿了这幅红眼镜背后的真身。
原来是他呀。
会场离马丝堡非常近,简单聊了几句他们就下车了。
叶显宁一手拎着包,一手裹紧了米白色的山羊绒大衣,抬头望着这个大名如雷贯耳的马丝堡,蛋形的建筑,棕红色的外壳,材料堆叠的结构层次清晰可见,面对着他们的这一面开着三扇窗户。杜西亭介绍说:“一共是四层,每一层至少有一个窗户,全部的窗口可以完全覆盖三百六十度的全景。”
她转头看了看别人,都是有一个专门的解说员在讲解,而他们的解说员是杜西亭,她怀疑不已:“你不是法务么?”
他扁扁嘴,小声说:“难道你以为那些解说员都是工程师?他们是销售啊,马丝堡参观完是要骗你买鹅丝堡的。”
叶显宁抿着嘴偷笑:“到底还是商人。”
他垂着手,不断捻着她包上挂着的红珊瑚珠子。
天很阴,乱云薄暮下,他们连站在一块儿都不挨着,因为觉得是在公共场合,所以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刚好是她的包的大小。可是两个人只这么不近不远地站着,看过去也知道是璧人一双。
高力蔡和茱莉站在后面,茱莉小声问他:“你有什么感觉?”
他反问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感觉?”
茱莉说:“嫉妒。”
“一点点,”高力蔡诚实地说,“我很为她高兴。”
杜西亭转头招呼他们:“我们进去吧。”
四人走进马丝堡内部,纯白的空间里,一架螺旋型楼梯蜿蜒连通四层区域。茱莉好奇地四周望着,问:“可以摸吗?”
杜西亭点点头:“当然。”
那三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往墙壁上摸去。
高力蔡敲了敲墙板:“这是什么材料,塑料?”
“是植物加工的可再生生物塑料,”杜西亭摊开手心看了一眼,下意识地看向茱莉,“聚乳酸。”
叶显宁掰过他的手,三人齐齐看向他的手心,上面写着聚乳酸的英文。
她嘲笑他:“有备而来的嘛。”
杜西亭被拆穿,反而放松地笑起来:“不准备一下怎么敢接待你们。”
茱莉好心地说:“没关系,你就是说了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聚乳酸。”
他朝茱莉点点头,领着他们往上走:“每一层的空间不是很大,是为了适应火星的重力和风力;高而窄的结构还可以减少施工时候机器在火星表面漫游的需求,风险更低,速度更快。”
沿着楼梯走到顶,大家一起站在窗前往外看,杜西亭问叶显宁:“怎么样?”
她说:“很好啊,以后去火星就住这里。”
他又问:“要不要去看看鹅丝堡?就在后面。”
她忍不住往他的胸口拍了一下:“果然,还是要卖房子的,祁振京给你多少提成啊?”
杜西亭笑,抓住她在自己胸前作怪的手:“不在地球上卖房子,以后怎么在火星上买房子?”
大家从马丝堡出来,转头进了后面的鹅丝堡,一样的蛋形结构,但是比马丝堡大很多,窗户的面积也更大,一对比倒显得马丝堡像个救济所,到底鹅丝堡是个地球产物——是为享乐打造的。
叶显宁从鹅丝堡的顶层走下来的时候,听到已经有客人订购了。
茱莉和高力蔡向杜西亭道谢,大家一起坐上车回到会场,这才知道会场原来分为两个厅,一个厅摆满椅子,是让大家坐下来听介绍的;另一个厅中间摆了几张高桌,两边摆着长桌,一侧是热食,一侧是冷食,侍者端着香槟在厅里来回地走——这里开的是落成派对。
杜西亭把他们带进去,最后拉了一下叶显宁的手:“你们玩,我去忙了。”
他退出大厅,去找祁振京,陪他一起会客。
许亚均和程灵去马丝堡参观了,叶秀不感兴趣,什么火星房子?她就不信火星能住人这事儿。程立宪在走廊上接电话。叶秀坐在会场等了会儿,心里始终犯嘀咕,杜北北这事儿,他们家到底知道不知道?要说知道也在理,到底是未来亲家的事,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得留心着;可要说不知道也不是没有可能,程立宪手伸得再长也够不着北京呐。
她心不在焉地翻着宣传册。
“孩子们都去参观啦?”程立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叶秀合上册子,两人中间隔着两张椅子,她侧过身和他说:“是啊,去看那个火星房子了。”
“噢,”程立宪了然,他的身体朝着前方,稍微转过半张脸和她说话,“这个房子卖得有意思,弄个火星版当噱头,最后卖的还是在地球上住的屋子。”
她笑笑:“这个老板,是我一个老朋友家的孩子。”
程立宪总算拿正眼瞧了她一下:“振京,我认识的,文海的小外甥。”
文海是祁振京的母亲,周文津的弟弟。叶秀知道,这个人一直在上海做事。她琢磨着,程立宪不至于要和自己展示一下他的人脉吧?
周文海、周文津……
他什么意思?他有的是办法把手伸到北京来?
思考间,程立宪悠悠道:“文海说他那大外甥,振中,和亚均从小就走得近。”
叶秀应道:“他们俩是的,发小嘛。”
“亚均人缘真好。”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叶秀心里敲起了警钟,没说话。
程立宪目视前方,因为他音量小,她只有听得更仔细。他说:“要我说呀,亚均长得漂亮,嘴又跟抹了蜜似的,特别招人喜欢。”
“哪里呀,他?一长不大的孩子。灵灵才是公主似的,亚均回家来,天天说灵灵这好那好的。”
“诶——”程立宪瞥她一眼,像是没听到她的后半句话,“我看今天就有好几个女孩子眼睛长在亚均身上了,一红头发的小姑娘,亲家母,你注意到没有?”
叶秀心里凉了半截,他是知道了。
程立宪的手机又响了,他站起来朝她致歉:“不好意思,我再去接个电话。”
“好,您去。”她也站起来。
“这事儿可得抓紧处理好了。”
叶秀猛地抬起头,他已经大步流星往外走,那话像是在对电话说,也像是在对她说。
她坐下来,深呼吸几口。
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