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非常冷,树叶掉光了,黄云漠漠下,干巴巴的枝桠看起来格外萧瑟。
杜西亭和北北的一礼拜之约到了。
天知道那一礼拜他过得有多煎熬。
礼拜三快下班的时候,祁振京来他的办公室找他,磕磕巴巴地和他东扯西扯了一会儿,杜西亭有点儿不耐烦了,关掉电脑要下班,祁振京叫住他,试探地说:“北北……是真的吗?”
“什么?”他一下子站住了,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祁振京。
祁振京舔了舔嘴唇:“她怀孕了……吗?”
杜西亭走到他跟前,眉头紧锁:“你怎么会知道?”
“也不是我一个人知道吧……都知道了。是贾思捷告诉我的。”
“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
祁振京一下一下地扳着椅背:“所以,是真的?”
杜西亭沉默不语,很多很多的思绪跑出来,心如乱麻。
在他的沉默里,祁振京又给了他一记重击:“是和……许亚均?”
杜西亭没想到只短短几天,这件事已经传播得沸沸扬扬,那许亚均,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他是什么反应?北北又是什么反应?
他给北北打电话,她一次又一次地挂掉,最后竟然封锁了他的号码。即便如此,杜西亭还是信守承诺,等到约好的一个礼拜之后,才去她家找她。一路他都憋着火,好像他多想管她似的,有这个时间,他干点什么不好?她要不是他妹妹,他根本都不乐意理她!
他输密码,却没想到北北把密码换掉了,他足足按了十分钟的门铃也没有人来应门,杜西亭想了想,打电话给北北在学校的辅导员,她说北北今天有课的。他说了谢谢,立刻开车往学校去。
他们还没有下课,杜西亭脸色冰冷地站在教室外等。
来来往往的学生打量着他,杜西亭神色自若地站在那里,穿着厚实的夹克,他稍微有一点热。
叶显宁去首尔了,她发信息过来,说电视台派给她的助手换人了。
他记得她之前的助手的名字:“范蜀流被换掉了?”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问问他嘛,”他打着字,不知不觉地笑了,“你们反正是,街坊邻居的。”
叶显宁发来一长串的大笑,然后说:“我问了,他都不回我信息。”
“诶?怎么会?”
“人走茶凉啊。”
“新助手怎么样?”
不等她回复,教室门被打开,几个学生从里面走出来,他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在一个个走出来的学生里检索。
“杜北北。”
北北低头和朋友一起从教室里出来,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守株待兔,她吓了一跳,半个身体往朋友那里靠过去。
他问:“下午还有课吗,北北?”
她紧张地摇了摇头。
“跟我走。”杜西亭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同学急忙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腕:“没事吧,北北?”
北北朝她摇头:“没事,是我哥。”
两人一路无言走出学校,寒风凛冽,北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衣,杜西亭冷眼睇她,脱下自己的夹克披到她肩上。北北感到肩头一暖,拢了拢衣服,头垂得更低了,跟着他的步伐,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他跨一步她要迈两步,咬了咬下唇,她终究是没有叫他走慢一点。
坐进车里,杜西亭问:“想清楚了吗?”
北北扭头看着窗外,不说话。
其实怀孕的事情是她散布出去的,她想争取一下,让许亚均感觉到一点压力,给自己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她,短信也没有。她不信他是不知道这件事。北北想着想着,眼眶一酸,委屈极了。
杜西亭说的对,许亚均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敢面对的人。
她知道自己赌输了,可是要人承认自己的失败,很难很难。
北北可以装聋作哑,可是杜西亭得说话,得帮她解决这个麻烦。他眼神森森地看着她头顶新长出来的黑发,说:“许亚均已经知道了吧?他怎么说?”
北北鼻子酸酸的,嘴角一挂,眼泪立马涌了出来。
杜西亭猜测道:“他不敢见你?”
她不声不响,泪水无声地在脸颊上滑。
他明白她内心的伤感,看穿一个真心爱护过的人,一定是难受的。杜西亭看着她一头红发飘逸——北北是火焰一样的女人。
哪怕是火焰一样的女人,也有一颗水做的心。
杜西亭揪心不已。他实在是一个心肠很软的男人,火气会被泪水浇灭,他抽出一张纸巾,伸手过去帮北北擦掉鼻涕:“鼻涕虫。”
他轻声叹息的那一刻,北北放声大哭起来,双腿缩在座位上,两条手臂环抱住小腿,肩膀颤抖不已,脸憋得通红,哭得稀里哗啦,形象全无。
杜西亭没再说话,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前方的学校大门出神。
外头风好大,车里都能听到风声“呜呜”的呼啸。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北终于擦干了眼泪,一下一下地打嗝。
怎么会有这种让人只想叹气的时刻?有时候杜西亭很希望自己永远只是“弟弟”,责任都在哥哥肩上,他永远可以在走不动路的时候朝哥哥伸出双臂让他抱,只恨现在是他做哥哥的时候了。
他温暖的手心在北北的后背上拍着:“北北,你那天说的,很对……很对,我特别感动,我知道你很爱我,永远无条件地支持我;我也很爱你。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人会比我们之间更亲、更近。”
哭了好一阵,她的眼睛此刻干涩极了。
杜西亭无意识地加重了动作:“所以我绝对不会害你。我是真的不想让你做傻事,你如果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即使我帮你一起养,对你而言也是个麻烦。另外,生小孩对你的身体的伤害就不用我赘述了吧?真的,北北,不值得的。”
“我知道了,”她哑哑地说,“我听你的。”
他惊讶地扬了扬眉,她终于松口了,虽然这种共识,并不带给人喜悦。他确认道:“想好了?”
“嗯,”她低下头,“你帮我约手术吧。”
礼拜五,北北没有课,杜西亭帮她约了流产手术。
术前他陪北北做检查,医生拿着仪器在她的肚子上滑来滑去,指着屏幕上黑白的画面说:“这个就是小宝宝。”
杜西亭看了半天没看出来在哪儿,低头去看北北,她感性地又红了眼。
医生听了胎心,点点头说:“宝宝很健康。”
北北忽然抓住了杜西亭的手。
医生指着屏幕上隐隐跳动的一个东西,说:“这是宝宝的心跳。”
北北惊讶道:“他已经有心跳了?”
医生说:“六周了,是该有胎心搏动了。”
她和杜西亭对看一眼,杜西亭握着她的手捏了捏。
“下午一点的流产手术,对吧?”医生转身伏案在档案上写着什么。
北北瞳孔一颤。
杜西亭对医生点点头:“对。”
“回病房休息吧,护士到时候会过来叫的。”
“好,谢谢。”
回到病房,北北躺在病床上,双手放在肚子上,其实什么都感受不到,可她却忽然有了一种切实的信仰,她的肚子里,真的有一个生命。
和许亚均没有一点关系,这是一个,在她的肚子里的生命。
她创造的生命。
可是她要杀掉他。
北北一下眉头紧锁。
空空的病房里,只有她和杜西亭,还有一瓶百合花,浓郁的芳香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弄得她有点恶心。
杜西亭坐在沙发上开视频会议,他本来是要去公司的,为了她,他把会议改成了线上。
哪怕和他吵架,哪怕吵到摔东西,她都清楚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真的就是哥哥;她穷途末路时候永远有的一个肩膀,就是来自这个哥哥。
她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护士在门口叫了。杜西亭走到床边扶着她下床,两人跟着护士走到手术室门口,护士进去了,让他们在门口等一下。
坐在走廊两侧的长椅上,北北忽然抓住了杜西亭的手。
“别怕,北北,”他侧过去,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麻药一打,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她眨着眼睛,没说话。
杜西亭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吓晕过去也可以,麻药都不用打。”
北北轻声笑了出来。
护士手上拿着一套手术服出来:“杜北北,进来吧。”
杜西亭和北北一道儿站起来,一直搂着她走到护士跟前。
他说:“没事的,北北,别怕。”
护士多半以为他是她的男朋友,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北北跟着护士走进了手术间,在帘子后面她换了衣服。松松垮垮的手术服罩在身上,实在有种不着寸缕的感觉,她一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躲在帘子后面,她悄悄探头看出去,手术床边摆着一盘银光闪闪的工具,医生和护士有说有笑地在做准备。她紧张得肚子叫了一声,真真是觉得欲哭无泪。
“好了吗?”护士在外面叫。
北北从帘子后走出去,护士请她躺到手术台上。她拖着脚步,走得不能再慢。
“你——”
护士的话开了个头,北北忽然转身往出口跑去,一路飞奔冲出了房间,冲出了手术室的大门。
杜西亭坐在长椅上,看到身上只套着一块绿布的北北,他刚要说话就被北北抱住了,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链似的往下掉,颤抖着声音哀求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要把他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