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西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酒店,又是怎么失魂落魄地开车回到公司,他只知道自己穿过了通往总经理室的那条昏昏的长廊,没有敲门,直接走进了祁振京的办公室。
卢天音和贾思敏都在,两个女孩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小声讨论着什么,看到杜西亭进来,卢天音笑着推了一把贾思敏。
贾思敏亦笑亦嗔地瞪着卢天音:“你……”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杜西亭,对贾思敏娇声说:“去呀。”
杜西亭没有理会两个女孩的双簧,他把手上的小袋子放在祁振京的办公桌上,低下头看着他:“你过来,我有话想说。”
“怎么啦?”祁振京吓了一跳,他这一来一回不超过两个小时,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过来。”
杜西亭走在前面,一路沉默地穿过那条走廊,另一端的第一间是他的办公室,门上挂着一块木头铭牌,上面写着“法务总监”四个字。
“干嘛?”祁振京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没有开灯的房间一片漆黑,只有巨大的落地窗外透进来对面写字楼亮着的点点灯光。他以为杜西亭是因为看到贾思敏在这里和自己置气,解释了一句,“天音带她来的,你别——”
“叶显宁回来了。”杜西亭轻轻丢下这一句。
祁振京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或者震惊,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杜西亭一下领悟了什么,眉头一皱:“你早就知道?”
“杜西亭……”
他摸黑不断地后退,直到双腿碰到光滑的沙发扶手,他侧倚着那里,声音很冷静:“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不知道,”黑暗中,祁振京的脸上流露出一点不自然,“是因为昨天我哥在瑰丽碰到她了,我才知道她回来了。”
杜西亭“呵”了一声:“这就是你的重要情报?”
祁振京抬手在墙上寻找,摸到灯掣按下,忽然的亮光让两人都眯了眯眼睛,他看向杜西亭,笑着问:“够重要吗?”
他没说话,手掌来来回回地摩挲着沙发靠背。
“她在GTN做主持人——”
杜西亭接下他的话:“我知道,《环球对谈》。”
祁振京清楚他们全部的过往,亲眼目睹那些父辈、同辈的爱恨情仇是怎么把两个人越推越远,直到天涯相隔的。他问:“你们,说了什么?”
“没有,我只是看到她了,”杜西亭垂了垂眼睛,语气轻松,“我早就找过她了,她大概……已经结婚了。”
祁振京难以置信道:“叶显宁?”
“嗯,前两年你不是有份合同要去渥太华签么,我就顺路去了一下多伦多,本来是想去找她的,辗转打听到她住的位置,但是最后在她家附近的公园里,看到她和一个男人一起推着一辆婴儿车。”
门外,贾思敏背靠着墙壁,听着屋内的一切,想起那一年。杜西亭从加拿大回来,整个人都那么不对劲,失魂落魄的。一大早他向祁振京请辞,随后的整个下午,没有人知道杜西亭在哪里,最后是绮园的保安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叫了救护车,说里面有个人抱着一堆酒瓶子晕倒了,他们一群朋友赶去医院找他,这事儿还惊动了杜西亭的爸爸,他被带回了家,她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左边半个巴掌是肿的。
那天晚上,贾思敏和杜西亭在酒店过了一夜,稀里糊涂地就开始谈了恋爱,一个月之后,他向她不断道歉,在她的泪眼婆娑里,坚定地提了分手。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杜西亭又变成了以前的杜西亭,还是给祁振京做法务,每个季度到华坪做一次公益法律援助,每个月回一趟福州看望他妈妈。
没有人知道他在多伦多发生了什么,很多人都猜到肯定是和叶家的小女儿有关,但是此刻知道真相是这样,贾思敏还是惊讶得微微张了张口。
她和叶显宁不算太熟,她的堂姐贾思捷以前和叶显宁是很好的朋友,这两个女孩儿和杜西亭、祁振京、凯普乐他们都是一个年纪的,一块儿上学一块儿玩,属于一个牢不可破的小圈子。偶尔贾思捷带着她去绮园找叶显宁,她们在一个亭子里下棋,她就坐在一旁无聊地看着,无聊到头了闹起来,叶显宁的堂姐刚好回来,她就带着贾思敏去琴房弹琴给她听。贾思敏想起那个时候,虽然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可是那一片马赛克似的回忆里,有最清晰的两处,一是仙山琼阁似的叶家花园,二是一身纨素坐在三角钢琴前的青青姐姐。
后来的事,她知道一点,叶家的长辈出了大事,叶家的小辈又出了丑事,叶家的名号从此就被抹去了。
贾思敏去英国读大学的第一年,刚好是杜西亭他们读研究生的那一年,祁振京和凯普乐都不是会照顾人的个性,只有杜西亭隔三差五地来关心她,他在伦敦,她在爱丁堡,两个城市一南一北,可他总来看她,怕她想家。杜西亭人好,她也知道他只是人好,对谁都好,可她偏偏就是喜欢他这样人人平等的好。
贾思捷说:“你别想了,杜西亭就是一中央空调。”
她反驳:“对谁都好才是真的人好,他要是为了泡我而只对我好,对其他人都冷冰冰的,那说明他本质上并非好人,演能演几时?”
渐渐的,事情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祁振京和凯普乐劝过她几次,也劝过杜西亭几次,但都没用,她还是执拗地喜欢他,他也还是执拗地喜欢着另外一个人。
祁振京和贾思敏说过杜西亭的其他几段恋爱,好像都是类似的结构,浮皮潦草地开始,最后又不明不白地无疾而终。
那会儿她评价道:“他也不见得多深情,还不是要谈恋爱来平衡自己的荷尔蒙?”
祁振京说:“你想他怎么样?一辈子不婚不娶等一个人,还是放下一切跑去多伦多和她私奔?杜西亭是个人,而且是个男人。”
贾思敏摇摇头,并不同意:“他要是真的爱,就该有敢于牺牲一切的勇气。”
“别傻了,身家性命才是第一。”
办公室内,祁振京听着他的话,想了想,还是一贯地嘻嘻哈哈:“你反正也放不下她,还不如把她撬过来,大不了你给她的小孩做后爹。”
灯光亮起后杜西亭清醒了许多,看到叶显宁的侧影时心头的那阵错拍带来的迷留没乱,已经尽数消散。他神色自如地看着祁振京笑了笑:“去你的吧。”
“有什么啦?白拿一儿子,喜事儿呐。”
杜西亭走到办公桌前,数着笔筒里的铅笔,一支一支拨着,百无聊赖的。祁振京跟过去拉他:“走吧。”
他摇头,关了灯走出房间,往电梯的方向看去:“我得回去了,小老鼠还等着我喂晚饭呢。”
“诶!敏敏在等你。”
他大步往电梯走去,留给祁振京一个后背,抬起手臂摆了摆手:“你们玩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