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来,祁振京把车开去了静普。
停车场里,只有他这辆车内里亮着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头工艺品——食人族的肉叉,是他当时在斐济参观食人族部落的时候买的。他看到这个的时候就想起董董了,厨师和肉叉,他莫名觉得很相配。
捏着这个肉叉好一会儿他才把它放下,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远处那片乌黑的水杉林,好像一片秘境,暗藏着不为人知的风雷。
一直到周围的车一辆一辆驶离,他才从车上下来,捏着那只肉叉,熟门熟路地走到静普的后门。
他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男孩子拎着两只巨大的垃圾袋走下来,奇怪看了他一眼。
“不好意思,”等那个男孩子把垃圾袋丢进草丛边的一只大垃圾箱里,祁振京喊住他,问,“可不可请你帮我叫一下董董?”
“董董今天请假。”
“啊?”他又问,“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对方打量他,反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董董的朋友。”
“小鲍!”门被推开,祁家义朝下面喊,“去帮忙。”
“噢!”小鲍最后看了眼他,往楼梯上走,对祁家义说,“老板,这个人找董董。”
祁家义点点头:“知道了。”
祁振京站在楼梯下,把那只肉叉装进了口袋里。
“你找董董有什么事?”祁家义走下楼梯,和他之间隔了一臂的距离。
他不答,只管问自己想知道的:“你知道她住哪儿么?”
祁家义打量他,语气淡淡的:“自己问她去。”
他话音刚落,祁振京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却在这条不算宽的小道上,碰见迎面走来的贾思捷。
他回头看了看祁家义。
贾思捷惊讶地问祁振京:“你来干什么?”
祁振京不自然地把手放在口袋里,拿肉叉尖尖的四角一下一下地戳着指尖,反问她:“你来干什么?”
“你惹的天音,我来给你擦屁股啊。”她没好气的。
他自知理亏,扁了扁嘴,不再管她:“好好好,多谢您,我走了。”
贾思捷拉了他一下:“你还没说呢,你来干什么的?”
祁振京揉了揉鼻尖,没有说话。
“找董董啊?”贾思捷看他的样子,一下猜到了。
“要你管,”祁振京睇她,“你大晚上的来这里,当心被朱品植知道。”
贾思捷一下冷了脸,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小声嘀咕:“要你管。”
祁振京往前走,走到拐弯处,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过去,贾思捷背朝着他,那头金发在夜里好亮,而祁家义,在他看过去的那一刻,也朝他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短暂地交汇,一个飞快转回了脸,一个飞快低下了头。
回到车里,祁振京把那只肉叉放在方向盘后的平台上,拿出手机,盯着董董的名字和号码,却犹豫不敢拨过去。
那两个字看着看着,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董董并不喜欢他。
显而易见的,不喜欢他。
他按下了拨通键,在等待接通的“嘟嘟”声里,他叹了口气,手指绕着自己短短的头发,似乎承认了这一点之后,面对她就容易了许多。
“祁振京。”
“诶?”电话那头并不是董董的声音,他拿远手机确认名字,又叫了一声,“董董?”
“我是董董吗?”那头边说边笑。
他听出来了,却觉得更奇怪了:“叶显宁,你为什么接董董的电话?”
“我开免提了噢。”
那头传来“咔哒”一声,是手机和桌面接触的声音。
“怎么啦,祁振京?”董董的声音。
“噢,你……”他深吸一口气,“你们在哪儿呢?”
“我家里。”
“加我一个呗,”他开玩笑似的说,“来给你赔罪。”
“好啊,我短信给你地址。”
祁振京快马加鞭赶过去,随随便便把车歇在路边。院门开着,他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三个方向的厢房都亮着灯,他犹豫了一下,朝正前方的房间走过去,敲门却没有人应,他又走向另一个,隔着一扇门,里头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又敲了敲门。
“来了。”
门拉开,叶显宁站在门后,穿着一件灰色的圆领毛衫,一条黑色窄裙长及脚踝,侧面开衩至膝盖,脚上踩了一双黑色尖头单鞋。她朝他歪了歪头,长发微微一晃:“你好快啊。”
他扬了扬眉毛,走进屋里。
窄长的客厅,一半放着一套黄色的沙发,一半放着木纹的餐桌,小小的液晶电视挂在墙上,用一块白色的蕾丝布盖着。叶显宁在餐桌前坐下,桌子中间有一只米色的托盘,上面倒扣着三只玻璃杯,还有一玻璃瓶的凉水放在一旁。
他问:“董董呢?”
“厨房。”
祁振京抬手看表,诧异地问:“你们这么晚才吃饭?”
“没有,我们吃过了,她爸爸妈妈要回来了,她去给他们煮一点东西。”
“啊?”祁振京往门那儿走了一步,“那你还在这儿待着?”
“我本来要走了,是你说要来,我才又待了一会儿。”
他拨开米色的窗帘往外望了望,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和她坐成一个直角。他问:“董董让你来的啊?”
叶显宁点头,下唇贴着玻璃杯的边缘。
下午是范蜀流打电话过来,说董董想请她来家里吃饭,她一听就知道是为着昨天的事情,虽然她实在不愿重提昨夜,但是董董是好意,她不愿拒绝,就去了。晚饭除了她和董董,还有范蜀流、范蓉来兄妹,四个人开开心心地吃完饭,范蜀流赶妹妹回屋写功课去了,叶显宁和董董坐在她家客厅聊了一会儿。董董客气,同时也特别懂分寸,光说感谢,叶显宁家里的那点儿事情只字没提。
然后祁振京就打了电话过来。
“显宁姐,”范蜀流推开门进来,看到屋里还坐着一个男人,他睁圆了眼睛,“诶?”
叶显宁说:“刚刚给董董打电话的那个。”
“噢,”范蜀流放下手上的那只碗,问祁振京,“董董煮的醪糟汤圆,你要来一碗吗?”
“不用,不用,”祁振京摆了摆手,“董董在厨房?我能去找她一下吗?”
范蜀流伸手给他指方向:“就在那边的厨房。”
祁振京起身走过去,厨房门开着,有两片帘子挂在内侧,他抬手一拨,鲜香麻辣的气味直往他鼻子里钻。
“董董。”他叫她。
“噢,”她扭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又放回手头的锅铲上,“你来了。”
祁振京没说话,站在锅边,看她利索地拿着一只大铁锅炒牛肉。
昨天的不快,董董起初没理明白,回家和范蜀流一说,他一下就道出了关键:“准是她男朋友喜欢上你了,不然她干嘛来找你麻烦呢?”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对呀,不然干嘛不去找祁振京不痛快,要来找她呢?
董董没打算拖着这事儿冷处理,就算祁振京不来找她,她也是要去找祁振京说清楚的;他主动打电话过来,倒让董董高看他一眼——他也没那么不敢承担责任嘛。
抽油烟机在头顶轰鸣,就着“轰隆轰隆”的声音,董董把话说得和她手上炒菜一样利索:“祁振京,你是因为我才和女朋友分手吗?”
“啊?”祁振京心一沉,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但他没有否认,“是啊。”
“可是我不喜欢你。”董董一点儿拐弯抹角也没有的就说出来了。
他一个磕吧也没打,特别自然地就笑了:“我知道。”
董董关了火,弯腰拿了一只碗出来,笑着瞥了他一眼。
祁振京抬手关掉了吵闹的抽油烟机,厨房里静下来,在呛鼻的香辣气味里,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去找你麻烦。”
“一看你就不会做饭,”董董又打开了抽油烟机,“得开着,不然屋里的味儿散不掉。”
“原来如此。”他了然地扬眉。
“没关系。”
她的声音卷在机器的震响里,是晚了一拍才出现的“没关系”。
祁振京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那支食人族肉叉放在流理台上:“之前在斐济买的,送给你。”
董董拿起来,观察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什么?”
“食人族吃饭的时候用的——”他吓唬她,“吃你的时候用的。”
董董拿肉叉尖尖的四个角戳了戳自己的胳膊,笑着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谢谢。”
狭小的厨房里充斥着炉灶的热气,祁振京额头浮了一层薄汗,他拿手背按了按。
董董没看清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哭了?”
“啊?”他放下手,解释说,“有点热。我也不至于因为被你拒绝了就要哭吧?”
董董笑了,安慰他,有点开玩笑似的说:“没事的,两条腿的癞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女人还不是满大街都是?”
“诶哟,谢谢,借您吉言。”祁振京也笑起来,拨开门帘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