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在财大的论坛,叶显宁顺利约到一位商科教授的时间,前天他们采访,中途范蜀流拿着她的手机,一直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他不能帮她接,也不能中途进去打断她,就只好按了静音。手机在茶几上震了整整半个小时,那个号码坚持不懈地打进来,叶显宁录像结束后看到那个号码后面的数字,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这种“他想打的电话对方一定要接”的人,她好像认识不少,甚至她以前也是这样的,想说的话一定要说,想听到的话一定要听到。
叶显宁给这个号码打回去,那头传来一个酸溜溜的、很不客气的女声:“您可真是个腕儿啊,这么久都不接电话。”
叶显宁皱了皱眉头:“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喂!你听不出我的声音?”
叶显宁倒吸一口气,眉毛一扬,她想她知道那是谁了。她说:“贾思捷!”
两人约好今天见面,贾思捷选的餐厅,叶显宁听到名字愣了愣,没想到她选的餐厅是静普。
许亚均从法国回来之后,叶显宁换的驾照也到手了,她真就去他的车库讨了一辆车来开,从仅有的几辆自动挡里找出来一部最不起眼的黑车子,顺便拿了他从法国买给她的礼物,一只豌豆形状的发夹。
上午叶显宁和茱莉去了圆明园遗址,傍晚她把茱莉送回酒店,紧赶慢赶往静普过去。特别堵车,她看着眼前定格的风景,忽然察觉,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北京开车。
静普的停车场里豪车无数,叶显宁从她的黑车上下来,穿过琳琅满目的车群往入口走。贾思捷已经到了,她加快脚步穿过那片茂密的水杉林,侍者领着她穿过正厅一直往后走,她才知道静普的这片水杉林比她想象得大多了,除了前厅这一片,后面还有一个藏在林间的隐秘院落,总共只有三间屋子,由一条窄窄的木板走廊串联。
在最靠后的那间屋子前,侍者替她打开门。
贾思捷看到叶显宁,尖叫了一声跳起来,扑上去拥抱她:“你真是……太绝情了。”
侍者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叶显宁被她紧紧抱着,胸口发闷,轻轻拍了下她的屁股:“我快被你勒死了。”
贾思捷松开她,眼眶湿湿的,仰着脖子,忽然笑了下:“你怎么还是这么高?跟个男人似的。”
“你这是嫉妒。”
两人在桌前面对面坐下,叶显宁拿毛巾擦手。
说笑了几句,贾思捷拿起茶杯放在嘴前,一双眼睛盯着她,说:“青青姐姐没事吧?”
叶显宁看向她,但贾思捷的视线已经移开,向下研究着茶杯。
去许亚均那里拿车的时候,他也说起了叶显青,问她:“青青姐,没事吧?”
叶显宁紧张地抿了抿嘴:“我不知道,我没敢去问。”
两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叶显宁有点儿尴尬地捏了捏下巴:“亚均哥,你去问吧。”
“啊?”许亚均坐在沙发上,换了一边腿翘起来,又放下,也有点儿尴尬地捏了捏下巴,“还是算了吧。”
叶显宁和他相对眨吧着眼睛,她忽然笑了出来,笑容就那样僵在脸上,像拿着一条湿毛巾拧水,滴滴答答流下来的,都是苦涩。
再亲近的家人之间,也隔着一个肩膀的距离。
她朝贾思捷耸了耸肩膀:“还好。”
“喂,”贾思捷拿起两人中间的小碟子里的一颗柚子糖丢向她,“你有什么好心虚的,又不是你怎么怎么样?再说了,谁家没点破事儿呀,杜西亭他爸给他找的后妈,就比他大两岁,比他哥哥小六岁呢。”
“诶?”叶显宁惊讶地抬起头,原来那天见到的,是他的继母。她拨开糖纸,在悉悉索索的声音里,她问贾思捷,“你订婚了啊?”
贾思捷叹了声气,也拿了一颗糖吃:“嗯。”
“侯小川呢?”
“诶哟,谁还提侯小川呀?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他早回南京了。”她翻眼睛,“你知道我在法国认识了谁吗?”
“亚均哥啊?”叶显宁笑起来,“他刚刚从法国回来。”
贾思捷也笑:“怎么大伙儿今年扎堆儿去法国?杜西亭说他堂妹也去法国了。”
“是吗?”叶显宁似笑非笑,看着她,把话说了回去,“所以你在法国认识了谁?”
“静普的老板。”
叶显宁眼珠子一转:“祁二伯的……”
贾思捷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嗯。”
“祁振京真的好介意这个人,连静普的好话都不可以说。”
“我一开始不知道嘛,我以为他也只是一个在巴黎的留学生,”贾思捷苦笑,“回国之后我就带他去见祁振京他们,结果祁振京立刻掀桌子了,我才知道祁家义居然是他二伯外面的那个。”
“你和静普的老板,”叶显宁听到这里才知道贾思捷和祁家义的关系,“在谈恋爱啊?”
“现在分手了。”
她仰头看了看房间的屋顶:“那还来这里吃?”
“一码归一码,”贾思捷摊了摊手,“我敢说北京没有比静普更好的日本料理了,不管是食材还是环境。”
门口传来“笃笃”两声,服务生领着一个头戴钵卷的男厨师走进来,是一个矮小却健壮的日本人,他的厨师服胸口刺绣有他的姓氏,久保。
两名服务生推着两辆餐车到吧台后面,把晚餐用的食材一件一件摆好后退出了房间,只剩下最初的那位服务生和厨师。
久保站在吧台后向两人用中文打了招呼,然后用英文介绍今天的菜单,总共有五道酒肴和十一道寿司。
无论是数量还是分量都实在很扎实,酒肴过后的十一道寿司,两人都剩了一半,小小一只寿司放在大出它本身好几倍的盘子里,零零散散地布在桌面上。最让她们回味无穷的,竟然是最先呈上的阿拉斯加帝王蟹茶碗蒸,看着桌面上还剩下的寿司,两人讪笑着,还是又问厨师要了一份茶碗蒸。
贾思捷一边吃饭一边和叶显宁说话,其实到最后两人并没有聊很多共同朋友的家长里短,反而是讨论了很久祁振京的火星住宅,叶显宁懊悔,早知道他的建筑公司是去火星盖房子的,那天他邀请她去参观,她真应该去的。
服务生从厨房又取了两份茶碗蒸过来。贾思捷拿勺子舀着顺滑的蛋羹,蟹肉的鲜香扶摇直上,跟着水汽蒙住她的视线。她想到祁家义以前告诉过她的事情,问叶显宁:“你知道为什么阿拉斯加帝王蟹最贵吗?”
叶显宁小口朝调羹上的蟹肉吹气:“海域好?”
“其实主要还是人工。渔业本来就是很危险的,抓螃蟹里最危险的,就是在白令海抓螃蟹;而且吃螃蟹最好的季节是冬天,白令海的冬天非常危险,温度低、风浪大,就必须要人到甲板上除冰,一旦滑倒、受伤,那就会很危险。”
“诶……”叶显宁皱了皱鼻子,面露不忍,“受伤就赶紧返航啊。”
“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返航的,出海一趟至少一礼拜。白令海那里捕蟹的时令也就一个多月,所有的船都在抢那些螃蟹,要是收成不好,连成本都收不回来,还可能送命。”
叶显宁放下勺子,整张脸都皱着:“你说得我都吃不下去了。”
贾思捷说:“其实收入是不低的,出海一礼拜,大概每人可以赚十万美金吧。”
“一年就只工作那一个月?”
贾思捷点点头。
叶显宁问:“那渔民剩下的时间干嘛?”
贾思捷笑,舀起一半鸡蛋一半螃蟹:“度假吧。”
“静普的老板告诉你的吗?”叶显宁吃掉这小小一份茶碗蒸后,问她。
贾思捷看了她一下,转而盯住桌上的一块寿司,伸出筷子夹起它。
久保在吧台后面问她们要不要现在上甜点,叶显宁朝他点点头。她的脑海里还在想象惊涛骇浪的白令海——祁家义这个人,眼睛能看到别人的疾苦,虽然现在他被祁家接回去了,但以前,他一定是吃过一点苦的。
她内心一颤,想到了丹,不希望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以后也落人口实,被提到都没有光明正大的一个名字,只是“许亚均外面的那个”。
贾思捷在对面,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忽然开口说:“你别听祁振京把他说得像个要抢他们家家产的,他不是那种人,他妈妈也不是。”
叶显宁摇了摇头:“祁振京没有说过他的不好。”
贾思捷顿了顿,叹了声气:“唉,你以为谁乐意为了那份家产去做私生子啊?顶着这个身份,他吃过不少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