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多伦多,盛夏,却没有很热。叶显宁在北京待过,在深圳待过,后来举家移民加拿大,一圈比下来,多伦多的夏天还真算得上凉快。
叶显宁在GTN电视台工作,主持一档访谈节目,《环球对谈》。两个月前就接到通知,要她准备一个亚太经济专栏,明天她就该飞北京了,行李早已收拾好,晚上她和父母吃了饭,只身去看了看丹,那是她表兄许亚均的儿子。
来开门的是佣人吉莲,她是菲律宾人,操一口语调奇怪的英文。叶显宁和她打了招呼,坐在长凳上换鞋的时候,郁明彩抱着丹走过来,她笑容明媚,一缕长发被丹抓在手里:“丹丹,你看是谁来了?”
叶显宁站起来,拉住丹柔软的小手:“丹丹,我是谁?”
“姑姑。”他说完,猛地抽回手,转头埋进妈妈的颈窝。
她和郁明彩相视一笑。
过了一会儿吉莲抱着丹去睡觉了,叶显宁和郁明彩坐在沙发上闲聊。
三年前,许亚均带着怀孕三个月的郁明彩来多伦多,让叶显宁多帮衬。她一直知道她的表兄长期与多位女性保持情侣关系,只是他突然间冒出一个孩子,叶显宁还是吓了一跳。丹出生后叶显宁和郁明彩走得更近了些,她不会说英文,叶显宁便陪着她去买东西、做五花八门的产后修复、给丹打疫苗、找日托班……偶尔她脱不开身,哥哥叶先平也会去搭把手,他总说叶显宁照顾丹的样子,非常像是在和郁明彩母子一起过日子。
许亚均半年来一次,通常待一个礼拜就要走,他生活的重心在北京,偶尔来多伦多也只有打着看望舅舅一家的名号,尤其是今年,他一直抽不出身。叶先平这段时间才告诉叶显宁的,许亚均年前订婚了。
她看着郁明彩明眸皓齿的样子,正笑笑地说着丹最近在日托中心待久了,已经不爱讲中文,再这样下去她马上没办法和丹对话了。
她知道许亚均要结婚了吗?
叶显宁没提,应了两句后说:“我明天要去北京,如果有事就找我哥,他从三藩回来了。”
郁明彩眼睛一亮:“都多少年了?你总算是要回去了。”
“是为了工作啦。”
“我和丹丹送你去机场。”
叶显宁摇头:“我哥送我。”
“北京有人接你么?”
“台里都安排好了,”她看着郁明彩,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亚均哥,这段时间挺忙的。”
郁明彩笑笑,轻轻“嗯”了声。
叶显宁有点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拍了两下裙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默默的,她把叶显宁送到门口,待她换好鞋,郁明彩说:“明天,一路平安。”
叶显宁比划了一个电话的手势:“有事找叶先平。”
郁明彩扬了扬下巴,目送她的黑车绝尘而去。
叶显宁前脚刚回到家,叶先平后脚就按响了门铃,他看着地上摊开的三只行李箱,满满当当塞着各种衣物,他问:“你是要去多久哇?”
她蹲在箱子前翻找一把木头梳子:“怎么也要待到明年的博鳌论坛吧。”
叶先平不再说话,在客厅角落的立式钢琴前坐下,掀开琴盖,一串音符从他指间流淌出来。
“喂!都几点了?”她走过去,“啪”一下合上盖子,“楼下邻居估计马上就要去投诉我。”
他扬唇,看着妹妹,她到底是怎么从那么一个绑麻花辫的小不点儿,长成现在这副身长玉立的高挑模样?一条简单的纨素长裙就衬得她出尘脱俗。叶先平垂了垂眼,妹妹和堂姐,长得是有三分相像的。
叶显宁又蹲到行李箱前翻翻找找,从一堆物什里挖出那把梳子的时候,她忽然说:“回去,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见到振杭姐。”
“祁振杭?”
“嗯,她在经济司了。”
他“噢”了声。已经很久很久了,他们不聊曾经的那些人和生活。
她拿着梳子走进浴室,关上门,过了会儿,细细的水流声传出来。叶先平还是坐在琴凳上,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出神。
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他摸了摸口袋,自己的手机在里面,其实不必多这一步,光听来电铃就知道不是了,他的手机铃声,永远是那首曲子,没变过。叶先平起身走到餐桌前看了眼那只黑色的手机,来电显示的名字是:青青姐姐。
他望了一眼浴室,替她接起电话。
那头传来很温柔的声音:“显宁,你休息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所有的字眼汇到了一起,却如鲠在喉。他咽了咽喉咙,在夜深人静里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直到那头又叫了一声:“显宁?”
他低声说:“我是叶先平。”
叶显宁洗完澡出来,裹着白色的浴袍,拿着块深色毛巾把一头长发擦得乱七八糟,她朝餐桌望了望:“是我电话响了吗?”
叶先平站起来:“嗯。”
她过去:“谁啊?”
“不知道,”他往门口走,“我看我还是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过来送你。”
“什么呀?”她追到门口,“你这大晚上的,白跑一趟?”
他坐在脚凳上换鞋:“手痒,你这公寓弹不了琴。”
“你——”
叶先平已经起身往外走:“早点休息,别起晚了。”
他刚关上门,叶显宁的手机又响了,她接起来,打开免提,对着镜子把头发包进毛巾里:“姐姐。”
叶显青说话永远是和声细语,带着温柔的笑意:“显宁,你是明天回来对吧?”
“嗯,傍晚到。”
“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在深圳排练,没办法去接你。”
“没事啦,姐,台里都安排好了的。”
她和叶显宁闲话了几句家常,想到两地十二小时的时差,她看了眼时间,匆匆说:“你那边不早了,休息吧。过一段时间,咱俩北京见。”
“好。演出顺利,姐姐。”
“晚安。”
挂了电话,叶显宁注意到通话记录的界面,在这一通电话前,还有一通已接听的叶显青的来电。她想起哥哥落荒而逃的样子,关上门后外面传来他自己被自己绊倒的一声踉跄,还有紧随其后的闷闷一声嘟囔。
她摇了摇头,堪堪包住头发的毛巾散开来,一头湿发垂在肩膀,很快濡湿了浴袍的一角;而那块半湿的毛巾,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们……
她捡起毛巾,用力地胡乱擦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