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五傍晚,茱莉的航班落地北京,叶显宁和范蜀流去接她,两人站在栏杆外望着鱼贯而出的游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中间范蜀流接了个他妹妹的电话,叶显宁听到他叫妹妹的名字,那两个字音,她飞快地猜到了对应的汉字:蓉来。两个成都人,一个叫“蜀”,另一个就该叫“蓉”吧?
她在心里猜,没有开口问,他却很主动地说起来:“我妹妹叫范蓉来,芙蓉的蓉。因为我们都是成都人嘛,我是‘蜀’,她就是‘蓉’。”
叶显宁看向范蜀流,忍俊不禁,告诉他:“我也有个哥哥呢,叫叶先平,先驱的先,平安的平。他是弹钢琴的,得过留声机奖噢。”她全然不知自己说着说着已经带上了炫耀的口吻。
范蜀流连说两声“厉害”,偏过身,悄悄在一旁搜索什么是留声机奖。叶显宁个儿高,稍一垂眼就看到了,不戳穿他,转过头偷笑。
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她盯牢了一张张白人面孔,正当她指尖不耐地敲击着栏杆,心想茱莉怎么还不出来的时候,一个拉着行李箱的男人隔着栏杆冲到她面前,大叫道:“叶显宁!”
她吓了一跳,随即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你先出来。”
他绕出栏杆朝她走过去,松开行李箱抱了抱她:“你在等我吗?”
“想得美,高力蔡。”叶显宁笑着推开他,立刻就看到茱莉一身红衣从后面走过来。
“茱莉!”
高力蔡回身,看着茱莉微笑:“嘿,茱莉。”
茱莉看到这俩人站在一块儿,反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们难道又在一起了?”
他嘴角弯起一抹坏笑,轻轻勾住叶显宁的肩膀:“是啊,怎么样?还是那么般配吧?”
叶显宁大喊着“不可能”,从他的臂弯下钻出来,走到茱莉身旁:“怎么可能呢?”她推着茱莉的两只行李箱走到范蜀流身边,介绍道:“这是范蜀流。这是茱莉。”
他们握了握手,范蜀流拿过两只箱子,叶显宁拽住一个,朝他扬了扬下巴:“一人一个,没事儿。”
茱莉没有办法发“显”的音,因此她称呼叶显宁一直是“叶”,虽然叶显宁的名字里,“叶”和“显”都不代表她,但她懒得和一个外国人解释太多——文化的东西,就是一种隔阂,不如怎么方便怎么来,别人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要让她知道这叫的是她就好了。茱莉瞥着高力蔡说:“叶,他呢?”
叶显宁也看过去,高力蔡就笑着走上来了。哪怕他们已经分手了,她每每看到他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永远挂着开朗的笑容,她就不自觉地也高兴起来。
她问:“有人来接你吗?”
“当然,”他表情一向丰富,挤眉弄眼地看着三人说:“你们走吧,有空一起转转。”
茱莉和范蜀流朝他挥挥手,叶显宁只是看着他,在想他回来做什么?
叶显宁订了餐厅给茱莉接风,司机一路往南开,茱莉这个工作狂,路上不断在讲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范蜀流通过后视镜有点同情地看了眼叶显宁,然后又有点同情地看了看自己。
抵达餐厅,茱莉看着门脸问:“这是中国菜么?”
叶显宁拉了拉灰色短袖的衣角,抬头看着招牌上非常端正地用颜体正楷书写的“静普”二字,旁边还有简单线条勾勒出的一张抽象的女人的脸。她揽着茱莉的肩膀往里走:“不,这是日本菜。”
起初她的确是想找一家中国菜的,找许亚均要点儿建议,他却力荐这家“静普”日本料理,说这是他这段时间找到的最棒的餐厅,还差人送来他的会员卡,让叶显宁非去尝尝不可。
穿过一片茂密的水杉林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标准的日式庭院,气氛静谧、内敛。走在深色的木板长廊里,她扭着脖子看天井的布置,松、竹、苔、石错落成景,间隙处还有大量的蕨类植物,长得异常茂盛。长廊尽头,一个年轻服务员为他们拉开门帘,接待台前有一位稍年长的男服务生微笑向他们问好,并询问预定的名字。
“许亚均。”
他稍稍看了叶显宁一眼,她有点窘,一定有很多女人用他的名字来这里吃饭。
很快,他登记了信息,拿着三本菜单领着他们走进厅内靠窗的位置。
一个穿藏蓝色改良和服的短发女孩端了三杯大麦茶到他们桌前,她微微欠身后往回走,被门口那个年长的男服务生叫住:“二号包厢叫。”
她胸前抱着托盘,点点头,脚步无声地往二号包厢走去。轻轻敲了两下门板后,她移开纸拉门,里面坐着三男三女,她看向离自己最近的戴眼镜的男人:“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杜西亭扶了扶眼镜,看向坐在对面的祁振京——他终于得了空,一哭二闹三上吊,强迫大家今晚必须空出时间一起来吃他心心念念的“静普”。他把服务生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了一遍:“你有什么需要?”
祁振京和卢天音挨得紧紧的,手夹在她和椅背中间,扶着她的腰:“麻烦叫今天的厨师过来好吗?”
服务生愣了愣,问道:“是菜品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你叫厨师过来就好了。”
“好,请稍等。”
杜西亭歪着脖子目送服务员走出包厢后拉上门,耳边不断传来两对情侣的甜言蜜语,他真是有点儿难耐。面前的长桌上坐着六个人,他对面是依次是祁振京、卢天音和贾思敏,旁边是凯普乐和肖小月。他们这两对儿来这里吃饭,硬拉上他就算了,还要叫贾思敏,这算什么事儿呀,两对爱侣和一对前任?他有时候都觉得别扭,和祁振京抗议,天音就在一旁娇嗔道:“喂!敏敏是以我的好朋友的身份来,不是你的前女友。”
他很无奈:“那可不可以叫了你的好朋友,就不要再叫我了?”
往往这个时候天音就要开始教训他了:“杜西亭你看你多不合群,我、敏敏、小月,我们三个是好朋友;你,祁振京,凯普乐,你们三个也是好朋友。祁振京和我好好的,凯普乐和小月更不用说了——结婚两年依然蜜里调油,怎么就你和敏敏好不了呢?”
祁振京是知道他的,也知道他不爱多说那些事情,就嘻嘻哈哈地搂着天音走开,丢下一句:“你还不知道杜西亭?他这人从小就左性。”
凯普乐正和肖小月分享一碗乌冬面,他啧啧称赞道:“祁振京,跟着你这嘴叼的吃还真没错,这看着清汤寡水的,怎么吃起来这么鲜?”
小月幼时在日本待过很多年,她也忍不住称奇:“比我在日本吃的味道还好。”
祁振京得意地靠着椅背,睨了一眼杜西亭:“瞧,我就说好吧?”
盘子里的生蚝散发着海水的咸味,杜西亭拿过桌角的柠檬,往上面挤了一点:“我又没说不好。”
没等祁振京说话,纸拉门被移开,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绑着浅蓝色波点三角巾的女生站在那里,她腰间系着的白色围裙上有一道黑色的污迹,小兜上插着筷子和勺子,她正拿着湿巾擦手,朝屋内的众人点了点头后介绍自己道:“晚上好各位,我是今天的厨师董董。”
杜西亭抬头看了眼她厨师服胸口的刺绣,正是楷书的“董董”二字。他朝她微笑了一下,转回头看着祁振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祁振京从座位上起身,一路绕到门口,握着董董的手不住地点头:“诶哟,久仰,久仰。我吃您做的菜一连吃了俩礼拜,这好吃得简直是……”
他卡了卡,杜西亭帮他接下去:“天上有,地下无。”
天音看向杜西亭,捂着嘴笑起来。
“嘿,对!”祁振京又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天上有,地下无。”
“咦?”董董来之前提心吊胆的,以为是菜品出了差池,今天老板不在,她还不知道怎么应付呢。不料劈头盖脸来的竟是一通表扬,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边的三角巾,把右手从这人手里收了回来,“谢谢,谢谢……期待您常来。”
众人在位子上笑得花枝乱颤,都知道祁振京这个人没别的,就是浮夸。
祁振京转头看了看,大伙儿一笑他就更来劲了,叫凯普乐:“赶紧给我和主厨大人拍一张。”
董董站在他旁边,看着坐在一男一女中间的那个男人站起来,从身后的大包里拿出了一只硕大的哈苏,走到他们面前说:“准备好啊。”
她眼睛盯着镜头,嘴巴却在解释说:“我是二厨,我们老板才是主厨。”
相机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