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昙立于残破的游廊下,目光穿透朦胧的月色,仿佛能触及往昔与家人欢聚的幻影。
她第一次感叹命运不公。
山庄覆灭,她只是感叹人世险恶。如今得知自家竟然是因为这样的缘由被灭门,她心中有怨恨。
她想质问这些人,一枚丹药而已,如何能抵上一百多口人命。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查出这幕后之人?”月昙的呢喃轻如落叶,未曾想,这细微之音竟被一阵不期而至的脚步声打断。
“不是还有我和青玄帮你吗?”秦富贵来到她身前,“我们说过了帮你,就一定会言出必行。”
月昙向后退了半步,她刚才离秦富贵的距离太近,近到他能嗅到他衣襟间淡雅的檀香。
“你怎会在山庄?你不是护送秦大人回府了吗?”
秦富贵望着月昙,温柔笑道:“不放心你。”
“这有何不放心,我不是好好在山庄?”月昙面色微红,不敢去看他。
“你连发现百灵丹与秦家有牵扯,都不告知我,我如何能确定你之前说的是不是骗我?”
秦富贵看着月昙,“如果你借用别人的玉佩出庄,我们该去何处寻你?是万药谷还是幽冥,亦或是其他地方?”
他站到月昙身前的台阶下,平视她,认真道:“昙儿,父亲这人向来粗心,救人之时,他肯定没有想过这件事会给慕容家引来灭顶之灾。若他知晓,我相信他宁愿不救,也不愿搭上你整个家族。”
“更何况,你我两家有姻亲关系,他做不出这种恶事的。”
月昙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想起来了?”
秦富贵摇摇头,“只是从母亲那里得知了些许。”
“只是昙儿,我不愚钝。从先祖的话中我能猜出两家是世交,可世交之情怎会让慕容家拿出百灵丹,显然两家是姻亲关系。”
秦富贵试探着拽了拽月昙的衣袖,“这事既然与秦家有关,昙儿你别孤身犯险,让我和青玄帮你好不好?”
月昙将秦富贵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拿开,那份亲昵让她既感温暖又觉不自在。
“你先松开!”她脸上有些发烫,“没有你的玉佩,我出不去这山庄。而且我来此处本就是要和你们商议的。”
“哦,那你的意思是没有玉佩,你就不打算与我们商议,而是独自去找真相?”秦富贵故意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月昙自觉说不过他,转身就走,秦富贵笑嘻嘻的跟在她身后。
“你......”
月昙想让他别跟着自己,却不了与避之不及的秦富贵撞个满怀。
坚实的胸膛,凌乱的心跳,那一刻,两颗心仿佛都要溢出胸膛,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情愫。
“对不住。”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随即又慌乱地分开,月昙的脸颊如同晚霞般绚烂。
月昙尴尬道:“你先去休息,明日等陈道长回来,我再来与你们商议。”
她打算落荒而逃,秦富贵却根本不给她机会。
“慕容月昙,我心悦你。不是因为两家的交情,不是因为婚约,只因为是你。”
月昙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思绪:“你明知道我们身份悬殊......”
“我不在乎。我只是想陪着你,与你一起......”
秦富贵后面说了什么,她没听到,因为她逃了。
她觉得这时的秦富贵有几分他十五岁时的样子,潇洒不羁,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
那时候秦富贵觉得跟着山庄的人行侠仗义,救治百姓的生活很好,他就不管不顾跟秦父秦母提出要入赘,即便大家都跟他说入赘连孩子都不能跟着他姓,他也不在乎。
他说:“秦家还有大哥二哥,让他们多生几个就好。我去帮昙儿家解决传宗接代的事。”
秦父因为这事还召集秦家两位兄长,好好教育了秦富贵一番。
结果,秦富贵反而把入赘二字时长挂在嘴边。
月光柔和,夜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
秦富贵躺在床上,将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跳的速度。
他有些后悔,今天这般表露心迹,也不知是不是会吓到她。
思虑未果,他索性闭上眼,进入梦乡之前,他好似又想清楚了,他不后悔。他总觉得他心仪月昙这件事,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应该让对方知道。
***
翌日。
陈青玄于巳时过半返回山庄。
他们三人商议了一番,将目的地从万药谷直接改到幽冥。
陈青玄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秦富贵看慕容月昙的眼神有些炽热,反观慕容月昙,眼神却正常的很。
计划已定,他从随身携带的百宝袋中逐一取出符纸、朱砂,开始专心绘制符篆。
幽冥的拍卖场在梦灵渡内,里面鱼龙混杂,危机四伏,故而陈青玄要准备的保命符篆,数量倍增。
秦富贵手执兽皮地图,皱眉唤道:“青玄,这幽冥之地的入口到底在何处?这图上并未言明。”
陈青玄搁下沾满朱砂的毛笔,步入院中,目光在地图上细细搜寻,最终指尖轻点一隅。
他肯定道:“碧落村,便是通往幽冥梦灵渡的门户所在。”
月昙轻声重复:“碧落村?”
陈青玄耐心解释:“幽冥之地,幅员辽阔。并非传统大陆般泾渭分明。这碧落村算是人界去往幽冥梦灵渡的首选。”
秦富贵目光转向地图上邻近的雾泉村,不解道:“这雾泉村明显要比碧落村更靠近幽冥,为何它却不是首选?”
陈青玄自百宝袋中取出一本陈旧典籍,摊开于地图上,示意道:“这书中记载,雾泉村因毗邻幽冥,终年迷雾缭绕,路径难辨,故非首选。”
秦富贵征求着意见道:“月昙,你想选哪条路?”
月昙蹙眉沉思片刻,“此二路各有利弊,一时间难以抉择。雾泉村隐蔽不易暴露,更方便我们探查信息,可路途凶险;碧落村虽是坦途,但此地人多眼杂,很容易暴露。”
秦富贵见两人都拿不定主意,提议道:“不如先走雾泉村这条道,若遇阻碍,再转道碧落村。两地相距不远,应该不会耽误行程。”
三人就此达成共识。
陈青玄回到屋子内,继续绘制保命的符篆,秦富贵跟在月昙身侧,在山庄内搜集药材。
秦富贵见月昙连最普通的紫苏也不放过,不禁好奇:“这叶子不是很常见吗?何需摘取这么多?”
月昙轻笑,将紫苏纳入灵识中,“未雨绸缪,多备些药材,届时若有需,才不至于慌乱出错。”
须臾之间,她已搜集诸多药材。
秦富贵又问道:“这些够了吗?可还要再备些?”
“尚需更多种类,以应万变。”言罢,月昙朝前面的丝茅走去。
秦富贵紧随其后,二人于山庄杂草丛中翻找药材的影子。
陈青玄绘制完符篆,就去外院寻找二人。
只见秦富贵身形略显佝偻,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
他右手紧握铁锹,左手则轻撑腰际,苦笑道:“万万没想到,这采集草药的辛劳,竟不遑多让于平日里刻苦练功。”
陈青玄提议:“我来吧,你先去休憩片刻。”
秦富贵倔强地再次蹲下,铁锹精准地撬起一株药材,嘴角挂着笑意:“无妨,余下不多,我尚能应付。”
月昙见秦富贵确是有些疲惫,她从另一侧草丛中站起身来,“这些药材想来已经足够,大家都先回去休息,等夜深后,我们再行出庄。”
***
山庄那坍塌的石牌门,凌乱的堆积在路中。
夜色如墨,秦富贵行走在两人中间,眼前偶尔掠过的幽影,让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诸位,我心有一惑。”秦富贵终是忍不住问道:“为何我们总是偏爱这月黑风高之夜出行?”
月昙目光掠过空旷无人的官道,“我们不是要掩人耳目吗?”
陈青玄一本正经道:“夜间凉爽,正是出行的好时刻。”
秦富贵颇感无奈,叹息道:“二位言之有理,可这夜间鬼魅横行,这还未走出益州城的地界,已遭遇不少邪祟之物,教人实难心安。”
“秦三儿不必担心,你有法力傍身,更有陈道长护佑,这些鬼魅不足为惧。”
月昙言谈间,轻挥素手,一道柔和的灵力涌动,将跟在他们身后吐着舌头的吊死鬼,直接驱散。
秦富贵试图劝说:“不若,咱们明天还是找辆马车吧。这白昼疾驰,夜幕安歇,方合天地正道,亦免旅途劳顿。”
他目光游离于周遭,瞥见坟茔间幽蓝的鬼火闪烁,心中不禁一凛,声音微颤:“此等时辰,幽魂徘徊,我等怎可因赶路扰了它们的安宁。”
陈青玄眉难得起了捉弄的心思:“秦三儿此言差矣,夜间正是鬼魅出没之时,它们怎会惧怕我们的打扰?”
秦富贵又换个说法:“话虽如此,可长久夜间奔波,终归非长久之计。月昙要发扬慕容家的医术,咱们岂能指望每次都遇上陈富贵那种半夜上山的人。白日行路,更加有利。”
他唯恐说服不了他们,又添上一番利诱:“再者,若我等夜宿城镇,或可借机为乡邻除去些许鬼祟,积德行善,岂不两全其美?”
在秦富贵一番情真意切的劝说下,月昙与陈青玄终是点头应允,决定调整行程,夜间择地安歇,白日则借马车之便,悠然前行。
***
时光荏苒,大半个月的光阴转瞬即逝。
随着幽冥之地的日益临近,秦富贵心中的紧张与不安愈发强烈。他虽已掌握辨识术,更经历了山庄鬼魂的多次试炼,但那份对鬼魂的恐惧依旧如影随形。
反观幻云伞,其雀跃之情难以掩盖,即便是白日屈居在马车内,它亦未停歇片刻,忽大忽小,在马车内翩翩起舞。
秦富贵几经犹豫,终是鼓起勇气,嗓音略显干涩地问道:“再过两日,我们是不是通过小径去往雾泉村?”
陈青玄拿出兽皮地图,细细审视片刻后,答道:“确是如此,大约就在这两三日内。进城之后,我们需尽快将马车处置妥当。”
“别啊,何必急于一时?咱们到时候再变卖也不迟啊。”秦富贵一听,急忙劝阻。
月昙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而看着地图,“咱们今晚的落脚处,已是此去最为繁华的镇子,若今晚未能出售,后面恐怕就无法脱手了。”
她将秦富贵的目光引回地图上:“你瞧,过了此处之后,再上官道,一路直通碧落村,沿途村落众多,标识清晰。可咱们要去雾泉村,就需要下官道走小道,如此就再无其他村落可寻。”
秦富贵虽心有不甘,却也知事已至此,只能妥协。
“也罢,既然如此,便依你们所言。正好借此机会备些干粮,免得山中行路,食物短缺。”
陈青玄表示赞同:“进入雾泉村前,那迷雾中,应当是辫物都难,自备干粮,确是明智之举。”
“不仅要备干粮,符篆和药材亦不能少,这一路走来,行医施药,驱鬼捉妖这些也都需要补给充足。”
月昙补充后,强行将幻云伞收回灵识中,免得它调皮,突然增大让三人避之不及。
马车渐行渐远,天边逐步染上晚霞的绚烂,秋风送爽,携带着山林间特有的清新与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迷雾,悄然将他们的马车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