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予宁在一条涉水的摇桥上找到了路惊蛰。
桥上爬满了低级污染物莱西木藤蔓,一种反应缓慢,伤害性弱,大多以群生出现的污染植物。
裴予宁利用啄木鸟捉走藤蔓,将桥面清干净后才松了鸟脖子上的禁锢。
啄木鸟失去压制,却没见裴予宁解开绳子,畏惧地剜了裴予宁一眼就振翅而飞,很快消失不见。
裴予宁跑到桥中央拽住路惊蛰的袖子,将他带到一处很远的隐蔽亭子里才放手。
亭内遍布灰尘枯叶。
“好脏。”裴予宁歪了下脑袋。
路惊蛰从背包中拿出纸,将其中一条石凳擦干净,“还需要再擦一擦吗?阿宁。”
“就这样吧。”裴予宁矜持点头。
路惊蛰隔着袖子握住他的手腕,牵引他坐下。他虚空拍拍身边的座位,路惊蛰便也懂事地坐到了他身边。
“你是从哪个门进来的?”他问。
“北门。”
“我是南门。”裴予宁想,刚好是距离最远的两个门。香草公园的面积相当大,又设计得极为丰富,林植茂盛,如果没有那只大鸟的话,想找到路惊蛰真是要费些劲。
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祁淏的手笔。
“阿宁,你真的来找我了啊。”路惊蛰样子乖巧,却能轻易看出等了很久的委屈。
“不是说让我保护你?我可是个很有信用的好人。”裴予宁随口说,“你现在收集到了几种污染物的切片?”
北门距那座桥有相当长的距离,途中一定会见到不少种类的污染物。
他准备将路惊蛰采集的切片薅走,算作本次的欺压行动。
“一种。”路惊蛰回答。
“是什么啊?”
“刚才的藤蔓。”路惊蛰拿出裁决所发放的采集袋,给裴予宁看里面的植物。
确实是一段莱西木藤蔓,叶子呈现毛茸茸的暗绿,茎上满布锯齿,断口处流出的灰白汁液已经彻底凝固,紧粘在密不透风的袋中。
“我要了。”裴予宁理所当然打开自己的包,里面尚且没有一个污染物切片。
“好。”路惊蛰温柔笑着,将唯一的战果小心地交给他。
裴予宁满意了,接过采集袋往包里一扔,并顺手从夹层中拿出一包东西来。
他撕开那包东西,里面是或大或小的创口贴。
祁淏对他说,在试炼中准备些药品很重要,像这种创口贴就很方便,都是由特效药制成,对于不算严重的伤口很有用。
“阿宁,你受伤了吗?”路惊蛰默默将手背后,关心地询问。
“给你用的。”裴予宁说,“不要躲了。”
“阿宁……”
裴予宁一边看着路惊蛰的遮掩,一边倾身拉住他的手,让他隐藏着的伤口全部展现在自己眼前。
冻得通红的手掌,狼藉深刻的伤痕。
如果不是知道伤口来源,裴予宁还以为路惊蛰将手伸进了矮人们铸炼刀剑的炉中。
他将创口贴贴到凌乱的口子上,在路惊蛰的两只手掌被贴满后才大功告成般点点头。
在这个世界里,因污染物而受伤的首要做法是尽力去除污染,但试炼中没有条件。
况且这种做法对路惊蛰似乎没有意义,路惊蛰本身就是顶级污染物,最糟糕的后果也不过是失控失智大吞特吞。
而路惊蛰不知什么时候不再说话了,只安静盯着自己再看不到血痕的手掌。
也或许是手心里另一只白净秀气的手。
“好了。”裴予宁说,“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没有了。”
“疼吗?”裴予宁点点创口贴问。
“不是很疼。”路惊蛰单手搭在他肩膀上,不过搭得太过,反而像某种占有。
“原来路惊蛰少爷这么坚强。”裴予宁抬眼看路惊蛰,神情间有疑惑有戏谑有高傲,更有让路惊蛰难以描述的可爱。
“阿宁。”路惊蛰将另一只手搭在裴予宁腰间,渐渐完全搂抱住裴予宁,“不要笑我,阿宁。”
裴予宁的手贴在路惊蛰肩膀上,想推开却又犹豫。
他想起路惊蛰孤零零在桥上站着被藤蔓欺负的样子,索性维持这姿势不动了,继续说:“没有笑你,我只是听说莱西木藤蔓划出来的伤口又小又深,轻轻一动就会很疼呢……”
“阿宁什么时候知道我被藤蔓划伤的?”
“你就站在藤蔓中央啊,身上有血味,还表现得很怪。”
“哪里怪?”
“哪里都怪……”表情很奇怪,行为也很奇怪,路惊蛰这个反派明明很喜欢牵手的,“说完喽,既然你早都受伤了,见面后怎么不说?”
“我不想告诉阿宁。”
“为什么?”裴予宁莫名浮上恼怒。
“我太没用太蠢笨了。”路惊蛰说,“只收集了一个最温和的污染物,还弄伤了自己……我担心阿宁生气也担心阿宁不要我……”
“确实有点笨呀。”裴予宁赞同他的说法,并呼地往他耳垂上吹了吹,好玩一样。
路惊蛰本该沮丧惶恐,却因这行为得到了相反的安抚感,“真的吗?阿宁。”
“莱西木藤蔓很呆的,你可以先跑过那座桥,再割一段边缘的藤蔓下来,最后立刻跑掉。”裴予宁说,“你站在它们中间最茂盛的地方,还伤害它们,它们当然会群起报复你,你也就跑不走了。”
“原来我真的有点笨。”
“很正常的,没有见过污染物的人都会像你一样,多见一些就会好啦。”裴予宁语气温和,又翘起得意,“毕竟我这样聪明的人很少见。”
“阿宁是最厉害的。”路惊蛰抚摸他柔软的发,有点想将那双亮晶晶的漂亮眼睛永远保存下来,“幸好有阿宁来救我。”
“谁让我厉害呢。”裴予宁用路惊蛰的话回应。
“阿宁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不厉害,也没有办法立刻变得厉害。”
“当然喽,没有人一开始就厉害。”裴予宁不以为意,拍拍路惊蛰的肩膀,“我们该去采集切片了,你跟着我,不要乱跑哦。”
“好。”路惊蛰松开裴予宁,帮他拿包。
裴予宁开心有路惊蛰在,于是顺势牵住他的手,很有目的地带他向某个方向而去。
最终他们在一片儿童活动区域停下。
阴凉无风。
莱西木藤蔓密得令人心惊,几乎爬满了滑梯秋千廊架,甚至于童趣的石刻雕塑。藤蔓分泌出腐蚀性积液,蚀没了滑梯的支柱秋千的绳索廊架的花朵以及坚硬的石头,以便根系更好地驻扎强壮。
“我找你的时候发现的。”裴予宁像展示什么美景,“你知道莱西木藤蔓最怕什么吗?”
“什么?”
“火焰。”裴予宁揭晓答案,“它们连温度高一点点都受不了的,很脆弱。在污染之前,它们是很娇贵的观赏植物,污染之后反倒连结在一起,拥有强大的入侵性了,不过弱点一直保留着。”
“阿宁懂的好多。”
“……我有百科全书的。”裴予宁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它们刚刚伤害了你,很讨厌吧!”
“嗯。”路惊蛰低声问,“阿宁带我来这里,是想为我报仇吗?”
“错误。”裴予宁比了个叉,“你可以亲自消灭它。”
裴予宁从包里抽出一根笔直的树枝。
“这是受到诅咒的神奇树枝,只要你将它对准藤蔓,它就会出现火花,把所有的藤蔓通通击退。”他将树枝拍到路惊蛰掌心。“你去吧,把这些藤蔓都驱逐走,它们太烦了,把很好的一片地方都霸占了,我看不惯它们。”
说完,裴予宁后退两步。
“这不是您刚才随便捡的树枝吗?”习惯了忽然掉线的33号赶忙上线,不解发问,“您看上去像在教唆路惊蛰去送死,还是最烂的那种教唆。”
“但它很直很漂亮,我已经驱除了上面的污染。”裴予宁一一回答,“怎么会是教唆?”
“莱西木藤蔓的评级只有F-,但它们成群的评级能达到B甚至A,您眼前这堆就是B+,公园里比它们更高级的屈指可数。”33号说,“您让路惊蛰拿一根烂树枝去对抗它?还是您想看看路惊蛰的污染物形态?哎呀哎呀我好笨,您是在欺负路惊蛰啊!宿主您聪慧啊!”
裴予宁听完,上前站在路惊蛰身边。
“阿宁。”路惊蛰握着树枝。
“嗯?”
“我有些怕。”
“为什么怕?它刚刚伤害到你了?是这样吗?”
“它们还会缠缚人类……如果不是阿宁来了,我会被它们拖到水里去……”
“那你讨厌它吗?”
“讨厌。”
“想报仇吗?”
“……想。”
“嗯,那就报仇吧。”裴予宁抓住路惊蛰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去,这样还怕吗?”
他很像在鼓励路惊蛰,行动上却有一股没心没肺的霸道。
——他根本没听回答就拉着路惊蛰走进了毛茸茸的锯齿藤蔓中。
数条藤蔓争抢着向他们攀附,裴予宁恍若不觉,而是握住路惊蛰的手,教导般将树枝指向地面。
树枝里竟真的喷出灼热火焰。
裴予宁做完示范,就不再与路惊蛰一起指挥神奇树枝。
“很简单对吧,试一试。”他说。
路惊蛰用树枝指向裴予宁鞋边,又一串细碎的火焰登时扬起,莱西木藤蔓扭曲着燃烧起来,竟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接连炸开的爆竹。
它们害怕地从裴予宁脚边逃离,不多时又在火焰中枯萎凋零。
“厉害!”裴予宁眼睛微亮,松开路惊蛰的手腕准备功成身退。
却失败了。
路惊蛰反握住他的手,甚至于强硬地挤进他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他们所到之处皆是赤红火焰,路惊蛰再不畏惧。
裴予宁眉宇间泛上疲倦,却强装出怡然自得的模样,问:“其实它们很好对付,对不对?”
路惊蛰贴住裴予宁的脸颊,没有说话。
“诅咒要失效了。”裴予宁快速说,“没有火的话藤蔓们会很难缠,我们先慢慢从这出去。等一会儿诅咒快失效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你就把树枝丢到藤蔓里,然后我们快跑,好吗?”
“好。”
他们牵着手一步步走出藤蔓地,裴予宁轻声说:“丢。”
树枝被高高抛起,准确落在最密集的藤蔓之间,冲天火光顷刻燃起。
裴予宁跑出藤蔓地几十米便疲惫过度腿脚虚软,险些摔在路面上。
路惊蛰却比他反应更快,直接将他拦腰抱起,跟着他的指引向前走。
裴予宁要去一棵松树下。
“以后还会怕莱西木藤蔓吗?”裴予宁有点好奇地问。
“不怕了。”
“很多很多污染物都和那些藤蔓一样,没有那么厉害的,找对了弱点就可以战胜。我记得裁决所里就卖一种能量体,能爆发出超级大火焰,比我的树枝有用多了,到时候我可以买一些送给你,如果你再遇到的莱西木藤蔓的话,就扔一个,不够的话可以扔两个。”
“谢谢阿宁。”
裴予宁靠在路惊蛰肩膀上,摆不出什么挣扎的姿态了。
他是真累了。
只是还能说说话。
路惊蛰又抱他了,还是和上次不一样的姿势。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很稳很安全。
“我的百科全书说,莱西木藤蔓也不是一下子就有今天的攻击性。它最初被污染时,只是叶子变黑变苦了,后来生存地总被侵占,它就又进化出了锯齿和腐蚀性。”裴予宁又说,“其实人也不是一下变厉害的,你今天可以战胜一个小污染物,明天就可以战胜一个更大一点的。”
“阿宁是在教我怎样变厉害吗?”
“嗯,你知道了我的独门秘方,很快就会变得很厉害,我一直知道你有很厉害的潜力……”裴予宁声音变得很低,眼皮也眨得很慢,“所以不用难过,更不用觉得自己没用。”
“还有要说的话,对不对?阿宁。”路惊蛰好似并不满足这一点点宽慰。
“……一个人要变厉害是很辛苦的,是我和你说变厉害的,我就陪你嘛……你一个人面对污染物,肯定又会难过……你总是难过,然后吃很多东西,变大坏蛋……别变大坏蛋……”裴予宁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也不太想说话,他只是下意识地听话了。
“阿宁也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吗?阿宁也对别人这样好吗?”
裴予宁点着脑袋,好半晌才回答:“没有过……我也没有对你好哦,你变厉害了就可以收集很多切片,我会把你的战利品都抢走……”
困倦使裴予宁再不能解读路惊蛰的语气。
与平时全然不同的语气。
黏稠、诡异又亲昵。
“抢多少都可以。”巨大的触手自路惊蛰影中裂出,亲亲密密抚摸裴予宁的脑袋,像是哄睡。
一个极甜蜜也极危险的信号。
裴予宁觉察到了,于是努力开口:“我有点想睡觉,如果我睡着了你就叫醒我,这里很多污染物,不安全……”
“阿宁是担心我受伤吗?”
“嗯……都答应你了……”他的声音含糊得听不明晰。
“我听阿宁的话。”路惊蛰声音乖顺,眼瞳几乎变为纯黑,“阿宁睡吧。”
这一次,回复声只有均匀的呼吸。
路惊蛰转过身,藤蔓之上赤火连绵,漫天漫地,仿若独属于他的盛大夕阳。
如果裴予宁醒着,就会发现他们根本没走出这片藤蔓地,也会发现路惊蛰的影子在无限蔓延吞噬万物。
“阿宁。”影子中无数双眼睛凝视着裴予宁,无数道声音一同喊出这个名字。
“我有点想为你打个烙印。”路惊蛰说,“就一个,好吗?”
没有回答。
“不回答就是默许。”路惊蛰摩挲裴予宁的唇瓣,“谢谢阿宁。”
祝大家新年快乐~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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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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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香草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