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绪 第24章 二十四

闹钟在走到五点的时候准时响了起来，十一从被子里伸出手按掉，然后，起身从衣柜中拿出一套运动服穿上。

虽然已经是高中三年生，但小测结束后，学业也并没那么紧张，九条七绪本就是品学兼优的那一挂，十一接手后也很好的延续了这个人设，关于成绩不用担心，自然无需在不上课的时候额外给自己加上补习的安排。

早起有些无聊，十一决定出门跑两圈，顺便再了解下沿途的陈设，以便于摸清新的生存环境。

清晨的神奈川还是有些安静，路上能见的，多是本就要早起谋生的，或是像自己一样出来锻炼身体的人，一路顺畅的跑到海岸线旁后，十一被波光粼粼的水面吸引了目光，她停下了脚步，然后顺着台阶向下。

“神奈川的海很美对吧。”

深吸气感受海风时，十一突然听到耳边多了个声音，这让本来正闭眼感受世界的她怔了怔，然后微动了身形。“……”对于这都能碰上的现状十一有些无语，印象中，神奈川似乎还没有小到抬头低头都能见的地步，但出现在身侧的幸村偏偏告诉她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世界确实挺小的。

“跑到桥上的时候才看到你，我想这确实是凑巧。”知道十一眼中那点质疑是因为什么，幸村一脸正色的解释到。

事实上对他来说，能这么早在神奈川碰见十一，才是十分惊奇的事，从东京到神奈川的距离摆在那里，如果这个时候她会在这里，就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她昨天没有回东京。

“神奈川有种宁静的美，有这样的景色作伴，我想就算是在比赛也会心情愉悦吧。”似乎是接受了这个凑巧的解释，十一复又看向那个水面，声音平和的说道。“我过去，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水面。”记忆中的水面，色调总是黑红的，那些从上游被冲刷而下的尸体，隔岸被火焰点燃的村落，水中徐徐倒映着的乱象，都与这个世界的宁静完全不同。

“我应该继续叫你九条吗？”幸村站在一旁，悄悄打量了一下身边人。“又或者，我可以怎么称呼你？”

“我的前面有十个兄弟姐妹，所以幸村想区分的话，可以按我在家族中的排位来称呼我。”

“十一吗？”

十一点了点头。

“看来，十一也是在大家族中诞生的人啊。”对于十一似乎舍弃了的本名，幸村并不打算深究，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秘密，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窥探对方的秘密。

“大家族啊。”十一的语气有些拉长，似是有些感慨这个形容词。“论规模，它是很大，但论人情味的话，也算不得什么大家贵族吧。”说话间，她甚至发出一丝不屑的嗤笑声，这让幸村不禁多注意了下她的情绪。“幸村应该知道吧，有句话叫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十一是打算给我讲些其他人不知道的故事吗？”

“幸村君听完忘掉就行。”轻叹一声，十一就着台阶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砖面，示意幸村陪自己坐一会儿，她的眼神一直远放在水面上，就像想用这平静的蓝映照自己的过去一样。幸村也没有拒绝，他在她的身旁坐下，静静等待她开口。

幸村能感觉到，十一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自己平时一直潜藏在心中的事情，这么说来，看起来可靠还算是个好事了。

“我曾经生存的家族，是一个十分功利的家族，从主支到分支家族成员众多，仆从也是数不胜数，所以枝繁叶茂后，族长之位就不是靠简单的指定继任能确定下来的。我们每一辈的兄弟姐妹都很多，我说我排位十一，但其实光我这一辈的兄弟姐妹就有三十人。”

“有……这么多吗？”幸村明显惊了惊，他原以为十五是最多了，却不曾想这个数字是要翻倍的。

“所以说，我虽排位十一，却也算比较大的孩子了。”十一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族长之位二十年换一次，因为主分支人员众多，不可能简单指定继任，所以每过十二年会开启一次选拔，选拔历时七年，确定继任人后在第八年择期举行仪式，这种方法可以说是非常公平。”

“所以这其实是适者生存的过程吗？”听起来确实很公平，能让人人拥有机会，但是幸村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适者生存确实公平。只不过选拔后的族长之位落在哪一家，哪一家便是家族主支，权力重心会随之改变，自然也会有很多人争取，所以即便知道选拔过程艰险，且每一辈参与选拔的旧人们都曾深受其害，但他们依旧会拼命繁育后代，然后送子女继续去争夺这唯一的一个高位。毕竟得一次权就能得二十年高枕无忧，已经得到过的自然不愿失去，没有得到过的更会拼命争取，因此从上一辈延续到下一辈，这个家族的人情味早就在循环往复的百年中消失殆尽了。”

“听起来，确实与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用这个世界的知识来比喻的话，我想我大概是属于战国时代的那类人吧。”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十一在脑海中翻找了一下，想到了这个能够做对比的时代。“只不过我们不需要统一领土，我们只会做合规的权力争夺，在正式更替前，都是很服从主家安排的。所以幸村你看，多奇怪啊，这个家族分明没有人情味，但却该死的遵纪守法。”

“那十一会来到这里，是因为选拔失败……”从十一的话语中，幸村大概明白这种选拔是有生命危险的，他看到了她的优秀，所以也更难想象有这样水平的人会因为失败而死去。

“那倒不是。”十一摇了摇头，快速否定了幸村这个猜想。“鄙人不才，是赢到最后的那个人。”

“看来，十一确实是个足够优秀的人啊。”松了口气，确认十一不是死于选拔，也就代表她不是少年殒命，那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那一届的选拔大会，除去开启那年还不会走路的弟妹五人，我们这二十五人的小队伍，到最后也只剩了五人，而我是这五人中唯一全须全尾的。为这一个族长之位，一路过来死了太多人，那二十人虽不是直接死在我手中，却也是为了超越我而死在勉强自己的道路上，所以幸村你告诉我，这种优秀到底有什么意义？”不再看着海岸线，而是转头看着幸村的十一，此刻眼中闪烁着问询。

在第五年的时候，基本已经确定继任人就是她，可其他人还是会勉强自己，去接手自己根本完成不了的任务，所以她再优秀，也救不了那些本身若是退出竞争就能保住性命的兄弟姐妹，所以她真的想不通，优秀到底有什么意义。

似乎优秀，也只是她能够苟活的一种方式。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十一应该先告诉我，你们的族长是否能够决定自己任期内族员的生存方式？”

“族长算是一言堂，即便为人再荒谬，也是能够庇佑和处置所有人的。”

“所以你又怎么知道，选拔队伍里勉强自己的人中没有想要改变大家生存环境的存在呢？即便只有二十年，那也是一种改变。关于你问我的这种优秀有什么意义，我想，它的意义就在于这里吧，你有能力成为改变的伊始，这就足够了。”幸村的声音温柔，回应的也十分认真，但这一字一句却像刀尖扎在了她的心上，于是听完后，十一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苦笑。

她明明有能力改变至少二十年，但她却把这个机会白白丢弃了，只因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她在杀死西塞的那一晚，也杀死了作为西娅的自己，更杀死了无数人的希望，幸村的话让她突然想起任务中因为意外死在自己怀里的大哥西宁，他的愿望，似乎就是有朝一日能从西塞的统治下将大家解救出来，可自己居然完全忘记了。

还真是罪孽啊。

抬起双手狠狠拍在自己脸颊上，十一想要清醒一下，这倒把幸村吓了一下，他看到她的脸侧很快变得微红，于是他想起从前输了比赛就给铁拳制裁的网球部，心中大抵明白这是一种自我训诫方式。“过去的事情总是无法改变的，何况你现在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罚过之后就朝前看吧，我想如果是哪个故人在这，一定也想看你从那样的生活中走出来吧。”

“幸村。”声音有些闷闷的，十一抬眼看着幸村，眼神突然有些微妙起来。“我想我可能有点明白九条为什么喜欢你了。”

“……怎么突然说这个？”就像被突然告白，幸村怔了怔。

“没什么。”不再看着幸村，十一从台阶上站起来，然后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好了，故事讲完了，幸村要记得忘掉啊。”

“那我是要记得还是忘掉呢？”

“幸村是明知故问。”

“好吧。”跟着站起来后，幸村也整理了下衣摆。“我会慢慢把它忘掉的，十一放心吧。”

“所以幸村还要继续跑吗？”看了看手表时间，距离训练开始还早的很，十一决定顺着这条路跑下去，于是她回过头看着明显也是出来晨跑的幸村，顺嘴一问。

“可以奉陪一下。”微微笑着，幸村跟上了十一率先跑出去的脚步。

这似乎是第一次两个人一起晨跑，幸村看着身旁呼吸平稳的人，心中感慨她不愧是族内选拔的胜者，十一虽然没有明说具体的选拔内容，也没有透露家族赖以为生的家业是什么，但她纯粹强劲的身体素质已经让他微微收了笑意。

到了高中三年时，网球部的众人已经都长高了不少，常年的训练也让他们的体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开学前幸村量过身高，如今的他已经长到182，再怎么也算是个高挑的身形，但与167的九条跑在一起时，却也没能超出多少。身高略有差距，跑步却能同频，这就足以说明十一的身体素质很好，他明明没有放慢步伐，她却有些丝毫不乱的意思。

五公里跑完后，两人停在了一处商店街附近，十一从兜里摸出硬币投进售卖机，两瓶水很快便掉了下来。“谢谢。”接住被精准丢进手里的小瓶水，幸村道了一声谢。

“幸村，你觉得跑步有意思吗？”拧开瓶盖抿了一口水，十一随意的问道。

“十一是在想答应中村老师参加田径的事？”

“嗯，我不太理解这种要有集体荣誉感的事情。”长跑对她来说并不难，独行惯了的她只是不太能与中村共情，毕竟她不是那么在乎集体荣誉的人，所以对于自己被当做胜负关键，心中也没有多大感想。

“怎么说呢，我理解十一或许并不是习惯于集体生活的人，所以对事情总有些兴致缺缺，但其实大家一同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只是觉得人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外部人身上。”

“十一知道鲶鱼效应吗？”

“那是什么？”

“三年前我们还在国中的时候，那一年的全国大赛输给了青学网球部，越前龙马，就是你学习外旋发球的那个职网新生力，当初就是青学的一条鲶鱼。新鲜血液如果足够强大，是可以驱使原本部内的大家一同进步的，或许中村老师确实有把你当做制胜的关键，但其实更多的应该是想让这样的你带动田径部的其他人一同前进。你知道吗，身边有优秀的同伴在，大家是会更有动力和信心训练的。”

“同伴吗？”幸村或许是在说自己，但在其他人眼中，九条七绪才是真正的伙伴，就像西塞说的那样，经由九条的躯体才能接触这个世界的自己，终究还是不自由的。

“十一，我想你可以在往后的时光慢慢看，总归时间还很多不是吗，全国大赛，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够结束的呢。”

“是啊。”扯了扯嘴角，十一转了下肩颈放松着全身，一时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能继续走下去再看了，反正在与西塞之间的恩怨了结之前她还有些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今天的晨跑到此为止吧，我往这边走，十一往哪边走？”或许因为碰见了十一，今天的晨练时光显得特别短暂，明明之前还有些早，现在却变成了再不回去收拾就会训练迟到的程度，幸村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询问过后发现十一与自己竟是同个方向的，于是他笑的更灿烂了。“看来，这世界真的挺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