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下落梅如雪 第7章 步摇未稳（六）

两家人又彼此谦让了几句，既然语眉已平安还府，各人也该收拾收拾及早就寝。

姬家女眷分住在西厢，而男子在东，是以入府穿过庭院之后，父兄和姬轶便不便相陪。语眉揖礼算作小别，及去时，姬轶暗暗叫住她，对她说，白日里代瑶妹言行无礼向她赔不是，但那支步摇实在是母亲赠给小妹的心爱之物，可否恳请她归还，其余宝钗发饰，但凡姬府有的，愿悉数相赠。

语眉莞尔，这哥哥疼爱妹妹的心思，不分门户，她自小在姜洵那受用不少，是能理解的。便道：“射柳儿戏，本是一时兴起闹着玩儿的，说什么赔不赔的。既是郡主的心头血，怎好夺人所爱，自当奉还才是。”说着移手一模发间，却怔住了。

方才一番惊心动魄的奇遇，她的鬓发早已散乱，哪里还插有什么步摇。

语眉又在头上乱摸了几下，十分歉然：“姬家哥哥……那步摇，我、我似乎弄丢了。”

“什么？丢在哪了？”

见一向淡然自若的姬轶竟有些着焦急，语眉更是着了慌，“许是……丢在了回来经过的长街上，黄昏夜半挂琉璃彩灯的，我沿街赏灯来着……”她涨红了脸，挠身就要沿来路回去找。

姬轶抬袖拦住她，“罢了罢了，眼下夜太深了，不必为了个小物件，你出府去寻是不安全的，明日我派人沿街去找罢。”复叮嘱她，明日是赵贵妃寿辰，皇太子尚要按制参加，姬氏居司空重臣，亦必入宫贺寿。故而明日还须早起，与你父兄一道，入宫觐见，今夜且珍惜时间，速速盥洗入眠罢。

语眉歉疚已极，心道万一明日步摇让人给拾去了，可怎么是好。神差鬼使又想着，万一落到那间屋子里，姬家哥哥必定是寻不见的。但与陌生男子相会之事，她无论如何悿然言不出口，再抬眼，姬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语眉闷闷往厢房走，心道姬家长公子忙于府中大小事宜，还要温文有礼待人接物，心中当真着了急生了气，怕也叫旁人看不出来。不觉已近西厢，她推门回到这几日下榻的屋阁。说是姬家的客房，其实是宅子里两间偏堂并改的，两间小堂屋都给语眉一个人住，她寻思着要么随意擦把脸倒头便睡下，横竖明日晨起又是一番繁复的梳妆……可一抬眸，竟见屋内已然立着个女子！

语眉一惊还以为自己走错了，立马回头确认，梨木窗楹与仕女簪花屏风确是之前丫鬟带她来看过的，还有轩台处那瑞兽沉香炉，是姬轶听说她喜爱紫苏叶的味道，特意差人搬来的。

她于是疑惑地看向青蓝色挑兰叶褶纱裙、盈盈凭立的女子。

那女子虽穿着素净，却是一脸倦容，青丝是顺手斜绾的，无首饰钗环。她也看见姜语眉，清清宛宛的声音说：“我是姬家人，回来的晚了，主屋那边已经下了钥，不好烦人再打开，也不知此间已住了客，请让我去隔壁将就一宿罢。”

语眉听得愣愣的，自家的女儿，开个锁有什么劳烦的？想到自己一个外氏，迷路耽搁到深夜还得惊动阖府家丁，这位姐姐的处境……真是，想不到姬家家风严苛如此，漏夜搅扰了尊堂，怕是要挨罚的吧。

生出了同病相惜之情，她连忙点头，忽然道：“姬家姐姐，那边好像缺床被衾，”自己花着张脸，又热切道，“要不我打盆热水来，你解解乏再歇……”

姬氏女子淡淡摇首，只道无妨不必了，得了语眉允可，转身便往隔壁里间歇下了。

语眉一头雾水地躺在床上，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化成纷繁思绪倒涌进来，搅得她脑仁生疼，辗转数回，反倒清醒的睡不着了。

她越想越奇怪，那女子自称姬氏家眷，怎么夤夜晚归也不去向姬轶报个平安呢。姬公子周全有礼，总不能委屈她挤在这小小客房。

于是她蹑手蹑脚下地来，绕过屏风去，两间屋子只隔了玄关处一段窄廊。她悄悄潜行到隔壁，踮起脚尖，从素纱窗窗缝里偷眼瞧去，见那女子安安静静合衣斜偎在榻上，想是累极了，此时睡得极熟。

西窗映月清透如水，且今夜月色格外明亮，银辉泻在她悠长悠长青丝之上，绕过枕衾，垂下榻去。那一袭青蓝色薄纱裙，在月光下犹如蝉翼一般，语眉顺着绡纱裙裾，看到床沿处露出的一双纤足，白皙足底惊人的布满伤痕和燎泡。

她心弦一颤，脑中骤然浮现出扶风弱柳一般的美人，与眼前人重叠在一起，正轻嘤软语。

不不，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可怕的臆想，那位可是圣天子！语眉不动声色地又溜回床上，却久久心意难平，耐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下，只觉得没睡了盏茶功夫，又叫两个丫头簇着拉起来，说是该洗漱梳妆准备入宫觐见了。

语眉像个提线木偶，乖乖坐到菱花铜镜妆台前，任人头上脸上捯饬一番。她昨夜不曾睡好，那侍女为她搽上水粉口脂，复细细端详一阵，只赞说：“姜小姐模样五官生得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年岁太小青涩了些，再过上两三年，必定倾国倾城。”见她眼尾处微有些郁青，又着手替她贴上花钿。

语眉只觉耳畔嗡嗡的，什么也没听进去。起身见铜镜里自己着一件白鸾底挑小杏黄薄衫，下身岫玉色烟水绡纱裙，只仿佛镜中人不是自己身，木木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待跑到隔壁看时，人早已不见了，榻面收拾的整整齐齐，似做梦一样，让她疑心昨夜根本无人来过。

“小姐，您找什么？”随侍丫鬟跟过来，语眉摇摇手，她现在只想快点走出屋外透口气。

孟夏的清晨有种温和的暖，像釜中待沸的杏子酒，伴随几声黄鸟啁啾，醺适安恬。

姬轶已经打点好入宫的车马舆辇，他今日也换上一件新制的墨竹影青缥绸衫，腰羊脂白玉佩，儒雅中自透出一脉华贵来。语眉冲他打招呼，问伊早安，他身旁曼立的一雪衣女子略略侧首而顾，语眉认出原是昨日同住的那位姬家姐姐。

我来补更了~感谢收藏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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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步摇未稳（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