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里竟还藏着一个人。
一半是出于惊吓,她身子僵直立在当儿,那人将她桎梏得极紧,下颌似一块烙铁抵在额顶,温热的呼吸都吹在耳畔,酥酥痒痒的,让她心里发慌。想深吸一口气,可口鼻都叫他覆在掌下,她快要窒息。
心慌也有可能缘自咫尺之前一方软榻上男人粗砺的摩挲、女子妩媚的娇、喘,她未经人、事,颊畔不自觉漫生两朵红霞。那人淡凉的掌心感觉到秀靥上微妙的温度,唇角似乎有意无意勾连起轻蔑的哂笑。
暗影里一片鱼水之欢、胶漆相投,这处只可见女子一双纤巧白足在榻沿轻颤。语眉忽觉覆住他的男子掌间加力,带着烈火一般莫名的仇恨,像要将她的颌骨捏得粉碎。
突然,那位美人被榻上男子重重一推,本就纸剪一样清瘦的人儿,从旁侧滚下地去。
她素白肚兜歪斜,披散的青丝也凌乱纠缠,满室烛光在裸露的肌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酒红色,虽形容狼狈,仍旧意态迷离。
她静静委在地上,不言语,也不站起来,语眉瞧见光影摇曳处,一颗莹亮的物事滴落下来,可藏在冗沉绿鬓间,那男人未必看得清楚。
榻上的男人整顿衣衫,语气淡漠:“像又怎么样,你终究不是她。”
“还有,谶谶这二字,以后不许你再叫。”
他从容地登上金线云纹缎履,从阴影里走出来,披上长衫。那女子伏在地上,忽然出声:“除了她,您眼里再容不进旁人了吗?”她胸口起伏,“哪怕是替代品,也不行吗?”
语眉方想看清楚是个怎样的负心汉,不妨腰间被人一提,整个人像冲上云端一样,再回过神来,已被身后的男子半环着纵到了立柜之上。
眼底只有一抹亮金色飘过,先前那男人冠带齐整,正行过方才他俩躲藏的地方。他睨也没睨无骨美人一眼,直直拂袖朝外走去,末了才说:“能不能代,由谁替代,只有孤说了算。”
原来竟是北齐圣上,在禁廷外地,与未封名分的嫔妃私尝**!
语眉这一惊非同小可,既而后怕,若不是身后那人眼疾手快,圣天子的**叫他们知晓,还不转瞬落得身首异处下场!
确信天子已走远了,地上的女子才呜呜咽咽饮泣起来,越泣越悲,凄切犹如夜底寒蝉。
语眉扭头环顾,立柜上方空间狭小,只容得一人藏身,好在屋顶上还有房梁,她仰头瞧去,那男子一身黑衣劲装,束发垂首,双、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勾在横梁之上,一只手却不忘抄着她,也就是说,他那悬空的两、条腿,足足要承担两个人的重量!
她朝下伸了伸双手,想够住那立柜,让身子的重量一半抵在柜顶上,好让他双、腿不那么累。可臂还未伸直,指尖陡然戳到一处冰凉坚硬器物,接着簌簌一声轻响,待她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柜子上藏匿在阴影里的区域,竟然搁着一只青玉瓷瓶,被笨手笨脚的语眉随手扫落下去。瓷瓶碎地,后果可想而知。语眉慌不择路,弯身下探,想要抓住瓷瓶,做最后的补救,无奈她身形尚小,应变亦不足,瓶子失手没抱住,倒是满头鸦鬓,颠倒中散乱如瀑,这下视线遮挡,更是一时什么也认不清了。
迷乱中腰间一轻,又是那股熟悉的力道,钢浇铁铸一般,托得她身子凌空向上。没听到想象中残忍暴裂的碎瓷脆响,一只有力又灵巧的大手在最后时刻抄住瓷瓶,后又悄悄放回柜顶之上。
是梁上男子先放手抛起语眉,伸腿下冲,仅以足尖勾住房梁,八尺颀长伟身倒悬而下,够住瓷瓶后立即弹膝跃起,力度及时机都掌控的分毫不差,在语眉将要落下去时,又稳稳托住了她。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且在这样险象环生的危急关头,他镇定自若的仿佛一切皆未发生过。
唯一不足的,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寂夜里发出“叮”一声细响,不过里间那女子正自伤怀,似乎并未察觉。
语眉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稍稍舒放,她又恢复到先前被男子半搂住的姿势,这次无论如何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地上的美人啜啜哭了一会儿,似乎开始恼恨自己自甘轻贱。她抬起纤臂抹干珠泪,捋正小衣,复披上轻薄绡纱水蓝色袖衫,却不着履,光洁小足一步一停忍者坚硬地面的硌痛,行出阁去。
语眉听见不远处响起细细铜锁声,是那女子出去后自外锁了门。
她人去了,却不熄蜡,陡然静谧的小室内空余蜡影飘摇,“哔剥”一声,烛芯爆出一个双花。
语眉颊畔一热,有一颗水状液体滴落在她侧颊上,沿着如玉颌线,滑落至唇角,舌尖抿了抿,是苦咸的。
紧接着梁上男子环住她身形下落,将落地时轻轻一弹,免去了大半后震。他嫌弃似的丢下语眉,烛光晕照的灯影里,她看见他的背影,坚毅的、宏伟的,足够遮去大半片光线,他抬起虎臂,沿额角一揩。他在擦汗,夏日本就燥热,经历方才一番折腾,他一定累惨了吧!
语眉嗫喏着想问他是谁,怎么也会在这里,可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简短也别扭的“多谢你。”她转过身去,又描补,“天……太晚了,我该回家去了。”脑海里不知怎得竟倒转方才让他搂在怀中的画面,巨大而强烈的男子气息热浪一样,将她席卷吞噬,生平从未有过陌生男子与她相距这么近,近到温热的呼吸和均匀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她的心骤然又开始狂跳起来,她还是个未出阁的闺女,眼下只想快快逃出这里去,躲到家中看不见人的地方。这算是……落荒而逃吗?
身后的男子一记戏谑又冷淡的轻笑:“回家?你出得去吗?”
她始才想起门已被刚才那女子锁住了。
她四下里张皇乱寻,好容易找到轩窗,踮起足尖摸上去,矮的那扇不知是否为了防备宵小,让人沿窗棂砌死了。仰首看去,高轩微微开敞一条缝,却是任凭她伸手纵跳也够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