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半,高墨初晨省之前,林杳照例拿来昨夜熏好的衣裳。月白中单外再加大红圆领胡袍,她贴着他的腰线款上玉带。
接着为他篦发加簪。篦到一半,高墨初忽说:“我去看看她。”一起身,如墨青丝在林杳手中全散了。
他迫不及待大步走到尔诺殿,进门时刻意放轻脚步。屏退了值守的丫头们,见锦帐之中慵慵一个人影,已然坐起了,正窸窸窣窣穿起衣衫。
高墨初坏坏一掀幔帘,捉她个措手不及。宝帘上金钩轻晃,她胸口正有大片雪白肌肤,还未藏进薄衫衽衿下。
她险些便要惊呼,小脸儿霎时艳若朝霞,慌忙掩上衣襟,双手紧紧交护在胸前,攒住襟领。
高墨初听见她蚊蚋一样的声音低低抱怨道,登徒子!
他好笑,作势要探手上前,她果然像惊弓之鸟,手攥得更紧了。小小身子向后蹭了蹭,终于抵住鸾凤楠枕,退无可退。
“该看的都看了,看过的,本宫一辈子都忘不掉。”高墨初当着她的面谑笑起来。
他伸手掰开她纤指,入目是妙人胸前一大片润泽腻人的雪白,其上斑斑红痕似梅花数点,皆是他昨夜杰作。
他有些得意在她身上留下这样的印记,想她昨夜初尝人事,必定极其辛苦。薄唇凑近,沿着雪里梅花再度轻啄上去,一路安抚。
直触到素绸裹x,他抬眸,捕捉到少女娇羞欲滴的靥上红霞,方心满意足为她系上衣带,动作极尽轻柔。
少女晨起并未梳妆,鸦髻散乱,雏眉淡泊。其时一线线清透起来的乳白晴光,投映在她铅华未施的素靥之上,自有滢滢脂玉光泽,泛进他瞳仁里。
粉黛旖旎者众,素容堪画者寡。青春美好的少女,咫尺相对的意中人,看得他微微晃神。
他一时兴起,欲为她画眉。那眉应当如画里佳人,不点而翠,不描而深。手却在半空中顿了顿,忽想起自己从无嫔妃侍妾,霄鱼宫中也没有为女子特设的胭脂妆台。
这时林杳在殿外道:“殿下,将近晨省时间了。”
高墨初忽有所悟,吩咐道:“林杳,拿你的螺黛来。”
林杳一怔,片刻仍默默转身去了。不时拿来一小角石青色染料,并朱毫狐尾笔、玲珑方砚。
她进殿交物时淡淡瞥了榻上语眉一眼,复躬身退出去。
螺黛称不上最上等的颜料,林杳也并不是奢淫的宫人。高墨初曾数次见她临鉴染眉,也暗暗记得一二。
他将产自岭南的松石黛,取了宫漏间清溪水化开。天青色石黛温润松软,他蘸了香露于眉砚中慢慢磨碾、调和,复以精巧眉笔弯弯勾勒在少女眉上。
他臂膊虽稳,终究全无经验,一道新眉画得磕磕绊绊,眉尾出挑,竟堪堪歪入鬓间。
他自己也笑了。
语眉悠悠握住他的手,含笑:“殿下精于张弓骑射,这等女子闺房乐事却未必在行。”
见他青丝还散着,道,“殿下为我画眉,我…我为殿下绾发吧。”说着携起他如墨青丝,在手间蜿蜒缠绕。
高墨初只觉伊人小手在鬓间穿梭来去,灵巧的像在织一片锦。他笑:“不是说,以后要叫墨哥哥吗?”
“殿下,外面有人在呢!”
忆及昨夜种种,她羞的云娇雨怯,心也像手间好不容易拢起的青丝,缱绻纠缠,分不出头绪。
簪好发,他理理袍摆。临去时不忘说:“本宫下朝再来看你。”
高墨初走后,尔诺殿新来的侍女锦心端着盥洗的铜盆进来,要伺候语眉洗漱。语眉将被子囫囵一蒙盖住头脸,在被衾下咕哝:“我想再睡个回笼觉。”
锦心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又初来乍到,孩子心性取笑她:“姑娘还睡得着吗,殿下允诺了姑娘,姑娘一颗心不得惶惶然挨到下午散朝去?姑娘怕羞,好歹敞一条缝子透透气,这样闷在被子里,是要出痱子的。”
语眉被她言中心事,更加羞恼,半晌忸怩未见动作。待锦心要走时,她忽张开罗衾,伸手擒住她衣角。“那你这死丫头,还不伺候本姑娘洗漱梳妆。”
天光一转,日影偏斜过去,就到了下午申时。
高墨初方从銮殿下朝回来,脸色竟有些阴郁。
林杳跟奉在他身后,到了殿外自觉止住足步。
高墨初进得尔诺殿来,两臂一张,便有小鬟上前,一左一右为他褪去官服。语眉正在高轩下梨木矮几畔支颐坐着,他侧目瞥见几案上,去日插放的山茶让她换作了新栽的君子兰。兰香幽淡殊雅,他剑眉稍稍一舒。
语眉请他坐,素手捧上一盏新泡的雨前茶。
他看着青玉耳杯里螺叶舒卷,茶汤莹碧,乳花如浮雪沫,这点茶手艺配上今春新采的好茶,足以沁人心脾。
他呷一口,一日的驱驰劳顿似全消了,杯耳处,还留有伊人掌心的温度。
偶然间瞥见案上铺陈的棋枰与零散棋子,他扬眉道:“你镇日都在自顾自玩这个?”
语眉一赧,“是。胡乱打发时间,等殿下回来,宫里却又没人陪我对弈。”说着百无聊赖执起一枚白子,羊脂白玉在白皙葱指间映射天光,分不出何者更白。
他心动,道:“本宫来陪你下。”
说着一掷红豆骰子,是个六点,便执先拈起黑棋落在枰南一角。
语眉的白棋亦步亦趋。
她在南陈姜府,幼时得大内棋博士启蒙棋道,后又逢机缘偷师翰林棋侍诏一二绝招,博弈之技可谓精深。今日与高墨初手谈,只觉他棋风稳健,墨守间藏有凌厉锋芒,犹一把未出鞘的利剑。
几番混战,棋盘南隅已被黑白二棋锈满,两方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语眉落子时隐隐觉察,高墨初走棋似在影射南楼关兵防布阵,忙不迭在“阳亭”处落子点破。离手时突然一讶,原来他竟故布疑阵,“南楼关”已被偷偷换防。她大意未觉,如今大兴干戈,白子纷纷溺死在黑棋的包围中。
“你输了。说吧,怎么领罚?”高墨初懒懒将手中夹起的黑子投入棋篓,摩挲双掌,挑眉看向她。
语眉忽然正色道:“殿下,您真的调用虎符,将南楼一带的关隘,悉数换防了吗?”
高墨初凤目只盯着棋,不咸不淡道:“无所不用其极,本宫这不是赢了吗?”
她既然看破,他也不复虚与委蛇。一盘棋方寸之间,将储君的军事谋划和盘托出。
语眉忧急:“殿下,您这样做,陛下跟前,佶王世子跟前…”她无法想,高墨初亮出了监国太子持有的半阙虎符,将原本是镇国将军府的关防戍卫换成了东宫亲信。这样一来,虽然不给骁骑营通敌卖国的可乘之机,却也坐实了东宫预军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