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图偷走解剖室的器材 第6章 第四章

母亲在外公家的院子有点简陋，褪了色的红门怎么看都带着寒酸——来的路上从门外看了一眼舅舅的院子也不至于这样。

残缺不全的石板，配上院里的枯合欢，邱佚提着行李脑子里只有一曲《二泉映月》。

“佚儿，你先进屋歇着会，待会阿娘要和张妈妈去井里打水去。”母亲把提箱放在大理石桌上，跟着张妈去了后院。

“夫人，您也进屋吧，外面冷。”张妈说。

“张妈妈，我是你一手带大的，我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你让我做点什么吧。”

“唉，夫人。”张妈叹着气，“粗活还是我来干吧，夫人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嗯嗯。”母亲愉悦地说。

张妈提着一桶水有些吃力，母亲便摘下手套帮张妈提水。张妈刚想劝阻，母亲用眼神示意张妈不要说话。

“这水待会提到厨房。就算屋里收拾了，那群人也不会收拾厨房。”母亲说。

两人一起把水提到厨房，张妈关切地问：“夫人，你头晕不晕啊？”

“有一点，没事。”

“那你还是赶紧歇着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好好好，我拗不过你！收拾完了你也赶紧歇着。”

母亲走进屋里，她的行李已经被邱佚提进屋了。

“佚儿，你饿不饿？”母亲坐到邱佚旁边问。

“不是很饿，阿娘。”

“待会阿娘带你出去玩啊。”

“嗯。”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邱县锂受不了邻居们议论——街坊谁都知道夫人是个好人，干不出那样的事反倒是李先生的那些风流债早就是传遍了整条街。邱县锂不情不愿地派人接回三人，那时刚过完小年。

之后邱县锂在年前领回个太太，说是纳门小妾冲冲喜，不过也是些好听的说辞罢了。来了新太太，母亲本来就如履薄冰这下日子更不好过了。哪怕不出房门，就那位太太也会时不时跑出来冷嘲热讽几句。

母亲觉得已经无所谓了，邱县锂喜欢泼辣的也好，免得去管她这个名无其实的“邱夫人”。那日，那位太太故意来找母亲的麻烦，好在母亲不是个软柿子才没受委屈。怎料那太太竟恶人先告状，一口说母亲因为她出身低贫故意为难。

邱县锂勃然大怒，丝毫不听母亲的解释，直接把母亲扯到大厅里跪下。

“夫人，就算奴出身不及姐姐那般高等，但我也是我爹娘一手养大的……你怎么能这样说奴家呢？”小妾梨花带雨挤出几滴眼泪，“老爷，您要为萍儿做主啊！”

“好好好，我的好萍儿。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邱县锂安慰着怀里哭泣的姚姨娘，“宋伊兰！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我需要给你什么交代？我大病初愈连院子都不曾出过一步，哪有时间去说什么妹妹？”宋伊兰跪在大厅，丝毫不惧惮这些她恨的人，“怕不是妹妹你听进了那些下人的流言蜚语？”

“姐姐，你怎么能不承认呢！？春晓可是在我旁边不信你来问问她，看看到底是不是姐姐亲口说的！”姚萍示意旁边的丫鬟春晓说几句。

宋伊兰看出了这位姨太的心思，不等春晓张口直接说：“妹妹是老爷亲自带进邱府的二姨太，我既接纳了妹妹又怎会说妹妹出身下贱？这件事不只关乎妹妹的名声，更关乎老爷的名声。我自知不得老爷欢心，但一心一意是惦记着邱家好啊！这种挑拨离间的事你觉得我会做吗？”

母亲说得句句都情真意切，旁边的邱县锂都为之动容。句句在理逻辑清晰，聪颖大方，宋伊兰年轻的时候也是这点最吸引人。

“萍儿，你看夫人都说明白了，许是你听错了呢？”邱县锂微微松口，话里话外说着二姨太不懂礼节，莽撞蛮横。

“那许是我听错了，夫人您不会怪我吧？因为这件小事伤到我们和气就不好了。”二姨太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假惺惺对母亲说道。

“我定然不会因为这件生妹妹的气，但妹妹下次可不要再听进那些闲话了。”母亲说。

“罢了，伊兰，这件事就过去了。你起来吧，待会用膳了。”邱县锂起身打算扶母亲起来。

母亲见了邱县锂这番惺惺作态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自己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优雅地侧身说：我就不去了，起来了头有点晕，我在房里跟佚儿一起用膳就好了。佚儿最近闹腾得狠，也就不跟老爷一起了。”

“罢了罢了。”邱县锂挥了挥手，示意母亲回房，“张妈，好好照顾夫人和少爷。”

“是，老爷。”张妈扶着母亲回屋，走到门槛边上小心放慢速度轻声地说：“夫人小心。”

“张妈妈，以后家里没有重要的事就不要叫我了。”母亲说。

“知道了，夫人。”张妈笑道，小声的说：“夫人，你刚才可真厉害！”

“我年轻的时候要不是邱家给的聘礼多，凭我这样的美人怎么轮得到邱县锂？我提以前的事好让他愧疚，这样他就算再怎样纵容那个姚萍也不能说我什么。搞得谁读书的时候没看过几本书似的？就她那样的我随便两句就能打发了。”

“夫人真有你的！”张妈笑着说。

“好了，赶紧回去！佚儿马上就要从学堂里回来了，说好的炖鸡汤别忘了。”母亲说。

“夫人我都记着呢，等少爷回来了直接就端屋里，保证鲜掉眉毛了！”

等邱佚跟着书童回家的时候母亲和张妈都在屋里等着他。看到邱佚回来了母亲笑得很开心。

“佚儿，快洗手吃饭了。”

张妈过去取下邱佚的书包，揉着他冻红的耳朵。最后才带着邱佚去厨房舀盆温水洗手，用干净的毛巾擦干手了张妈才带着邱佚进屋吃饭。

“佚儿，今天在先生那有没有好好用功啊？”母亲温柔地问。

“先生今天夸我了，说我比别人都用功，学得比他们都好。”邱佚说。

“那佚儿真棒，吃完赶紧去学堂啊！”母亲欣喜地说。

“嗯。”

二姨太有的时候看见邱佚了会打声招呼，但邱佚一点都不喜欢她身上的香水味，每回看见她都想离得远点。

“少爷，又要去学堂啊？”二姨太远远看见邱佚就叫住他。

“嗯，是的姚姨娘。”邱佚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到面前——又是刺鼻的香水味。

“你阿娘真是的！天天让你上学都不让好好玩的！今天下午就不去学堂了，二姨太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我不想出去玩，上学是我自己想去的。跟我阿娘没关系。”

“哟，小小年纪还真有骨气！知道护着阿娘了喂！”

邱佚看着她阴阳怪气地说话，她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说：“还请姚姨娘多注意一下仪表。”

“让我注意仪表？你阿娘还真把你教成个老顽固了！要不要我让你见识一下呢？”二姨太说完便伸手解开自己旗袍领口上的扣子，并还再往下解，“敢不敢看啊？小顽固？”

“二姨太，麻烦你穿好衣服。我不想父亲因为你丢脸。”邱佚低头看向地面。

“装什么正人君子？无趣的小子！”二姨太觉得无聊了便扣上了自己的扣子。

邱佚没说什么，直接离开去了学堂，满脑子里只充斥着“恶心”两个字。

“哟！夫人不去送送自己的宝贝儿子，搁这看书呢！”二姨太在院里对坐在院子里的母亲说，“夫人还真是教子有方，教出来的儿子真是个正人君子！”

“你少在阴阳怪气。你对佚儿做什么了！？”母亲有些生气地说。

“看来大少爷你宝贵得很呢！这么紧张干嘛？我就只是当着你儿子的面解了几个扣子而已。”二姨太带着春晓坐到母亲旁边，“不就是这样吗？”说完搔首弄姿解起自己的扣子。

“你要不要脸？他就是个小孩子！”母亲高声骂道。

“我们两谁不要脸？老爷他根本不喜欢你，你还要赖在邱夫人这个位子多久！？”

“那我要是就赖着不走了呢？”

“对，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你还有儿子啊。我动不了你，动你儿子也是一样的。”

“你！”

“你要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最好安分一点，少出来碍着我的眼！要不然你那可爱的少爷指不定哪天就出了什么事了。不要仗着你有个儿子在邱家、在老爷那就能为所欲为！”

“姐姐，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但少爷还这么小，这么可爱，你要自私地不为他着想吗？”二姨太伏在母亲耳边小声地说。

“恶心！”母亲厌恶地说，往后缩了一点，死死抓住张妈的手不想把她卷进来。

“对啊，恶心。不用点手段怎么扳倒你这颗老树？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碍着我了。”二姨太冷冷的说，“不得不说，我打听过了。老爷当年是看你长得漂亮才把你娶进邱家的，你那儿子长得也像你。你那儿子这么养眼我暂时不会动他的，但你就不一定了。”

“你最好离佚儿远一点！当心鱼死网破！”

“凭你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夫人怕不是太自信了点。”

母亲自知跟姚萍讲不清道不出个一二三，看着她离开不禁担忧这女人会对邱佚干出什么。顿时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手上的书不受控制掉到了地上。

“夫人，你没事吧？”张妈关切的问。

“没事张妈妈，你扶我到屋里躺着就好。”母亲拿着靠在石桌边上的拐杖，慢慢吞吞地往屋里走过去。

“夫人您小心身子，二姨太不敢动少爷的。”张妈劝说道。

“我也希望她不敢。”母亲叹着气，眼里满是怨恨。

临近除夕，二姨太有喜的消息传遍邱府。宋伊兰自知自己和佚儿在邱府处境将更加艰难，害怕姚姨太对邱佚不易，母亲借口说想回家看望双亲便带着邱佚和张妈再次搬回外公家。

这次外公脸色更难看了，下人也议论纷纷说母亲在邱家待不下去了才带着少爷回来。怕是邱老爷对那二姨太过于偏袒，就以夫人的性子定是不肯轻易回来。

“伊兰，这次又打算在我这躲多久？”外公阴阳怪气站在门口说。

“父亲，您想我在这待多久？”母亲问道。

三人提着行李在雪地里站了一会，还是外婆替三人求情，否则外公看样子不肯让三人轻易进门。

“兰儿，这次干脆就多留几日。等初春了再走！”外婆拉着母亲说，连忙把人请进屋里。

“娘，这次我们真的会留很多天，我那间屋子还在吧？”母亲问。

“还在还在！待会让曦柚给屋里点上炭火就暖和了。”外婆道。

“那麻烦您了。”母亲谦逊地说。

“一家人讲什么麻烦？你带着佚儿常回来我也不至于天天守着这么大的屋子。”外婆说。

外婆安顿好几人的屋子，拉着母亲坐下聊着在邱家的近况。曦柚点起屋里空置已久的火盆，屋里很快暖和起来。邱佚在边上听着母亲与外婆的谈话，看着母亲的不悦眼神渐渐模糊不清，恍恍惚惚他好像睡过去了。

张妈来叫他的时候他不是躺在主厅里，而是睡着了被张妈抱到了侧卧。

“少爷，起来了。”张妈轻拍着邱佚的肩膀，“用膳了。”

“嗯……”邱佚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躺在床上揉着眼睛。

张妈笑起来，“少爷，快起来。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邱佚坐起身，张妈便给他套着衣服。“快起来吧，夫人还等着你一起用膳呢！”

“张妈，我睡了多久？”邱佚问。

“好像有一个时辰了。”张妈把邱佚拉下床，“睡了一觉，糊涂了是吗？”

邱佚从床上起来还有点困，毕竟娘还在等着他用膳还是没有拖沓。邱佚拉着张妈有些粗糙的手往餐厅里走，张妈也是笑着啧怪一句揉着邱佚的眼睛。

那年又湿又冷，寒冻一直盘旋在麒刺城的上空。就母亲带的那些单薄的旗袍根本不管用，屋里火盆烧的厉害，不住地小火星蹦哒出来溅在石砖上。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又着凉了头疼得厉害。

宋府不比邱宅，宋府早已没落。天寒无暖，炭火味充斥着整个院子，那院里的合欢依旧没有生气。

度过除夕、踏过风雪，中途邱县锂写过信让几人赶紧回去，但母亲不在意，街坊四邻都知道邱县锂是个欺落原配的就好。

母亲咳得厉害，看病的钱外公不打算再出了。邱县锂见宋伊兰铁了心不愿待在邱府，直接了当断了对宋府的资助。就算宋伊兰愿意跟他耗着，但凭宋老爷与宋母熬不住了就一定会劝人回来。邱县锂自知宋老爱财喜奢，没了他的资助是挺不过多久的。

外婆和外公此时还没告诉母亲断了资助的事，但就凭这几日火盆里的炭火越来越少和屋里少的几件摆件来看，母亲早就猜出了大概。

“阿娘，我今天看到有人把草药卖给药店了。我出去卖草药赚钱，阿娘就可以好好治病了！”邱佚从学堂里回来兴奋地说。

“佚儿，还是算了吧。现在天冷，你别着凉了。”母亲坐在床上又咳嗽起来。

“阿娘，您都咳嗽好久了，必须要治了。外公没钱给阿娘治病，那我就要赚钱给阿娘治病。”

“佚儿有心了，但是你还要好好学习不是？你把学上好阿娘就放心了。”母亲摸着邱佚的头说。

“没事，我下午从学堂里回来就去找药。一定能治好您的病的。”

“那你也不认识草药长什么样啊？你知道去哪找吗？”母亲说，“阿娘的病不碍事的。”

“我不管！阿娘的病必须要治！我不会我就去问，我一定会赚钱给阿娘治病的！”

“佚儿，你会不会怪阿娘啊？阿娘没本事，除了读了几年书，肚子里有点墨水就没什么了。”母亲叹着气，“要不是我跟你父亲闹成这样，你也不会在这里受委屈了。”

“阿娘，佚儿不委屈。父亲对您一点也不好，你跟他这样我还高兴。”

母亲责怪地打着邱佚的脑袋，“你不能这样说你父亲！”

”阿娘！佚儿哪错了？父亲怎么对您的小刘子全告诉我了，阿娘你为什么还要替那个混蛋说话？”

“佚儿，你记住。以后千万不要记恨你父亲，我是讨厌他，但那是你父亲。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那天晚上邱佚点烛执笔在字帖纸上写了一句：

“阿娘，你为什么要那么心存善意？”

要写两章，没有耐心的端瑞可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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