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命扑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吐。她撑起手臂,尝试爬起来,却感觉脚腕传来阵阵抽痛。她吸了一口气后,回头看了眼近乎咫尺的箭雨。心里凭空生出一股绝望来,难道就要命丧于此吗?
就这一瞬间,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崔鸳不知道鸯命的具体位置,轻轻勒住缰绳,迅速扫视了一遍全场。心里大致有数后,朝着一个方向疾驰。他手中握着一柄利剑,反手斩断呼啸而来的箭矢。抬眼间,就见鸯命扑在地上,身后的箭雨随时会将身体刺穿。
他调转马头,朝鸯命的方向冲去。
鸯命眼角噙着泪珠,咬咬牙,拖着腿尝试往前走,她不能出事,若是她出事,她娘一定会伤心欲绝的。还有她爹,也还在这里,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如果,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他们都会为她伤心欲绝的,至于崔鸳,他会吗?
方才回来的人里,她就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还不快上来。”崔鸳恨铁不成钢道。他看着鸯命都到这时候了还在走神,心里着实气恼,她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鸯命愣愣地看着崔鸳勒马悬停,一只手朝她伸过来。
她没有多想,快走两步,把手搭在他的掌心里。
突然,一只利箭气势汹汹地向她射来。
崔鸳神情紧张,用力握住她的手,往马上一带,却还是慢了一步。
利箭破空而来,刺穿鸯命的左肩,她呼吸一顿,惯性往前踉跄两步,来不及回头再看一眼,就被崔鸳带上了马背。
崔鸳二话不说,紧紧拉住缰绳,直接换了个方向,朝西边驰行而去。
瞭望台上的黑衣人,见鸯命被崔鸳救走,顿时急了,连忙朝下方的几路人马大吼了两声暗号,打得不可开交的黑衣人,听到暗号,抽身就要往鸯命的方向去。
乌实捏紧执剑的手,眼看着崔鸳带着鸯命骑马从他跟前走过。他眼神一凛,提剑冲向不断涌过来的黑衣人。
他要为鸯命斩断后顾之忧。
“伤得怎么样?”崔鸳专心看着前方的路,顺便反手把挡路的黑衣人用剑挑开。他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在轻轻颤抖,见她迟迟没有回复他的话,还以为她伤得很重。
他心都提了起来,连忙分出一缕神思,低头看向她。
鸯命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马上的视野更开阔,她躺在崔鸳的臂弯里,可以清楚看到后方的情形。巍德帝踹翻一个个跪在他身前的文官,拔出护在他身旁的御前侍卫手中的剑,就要自己动手。
她爹急得直拍大腿,在黑衣人里来回穿梭,似乎要朝她跑来。
鸯命的泪水瞬间从指缝里溢出来,她不能出声,不能把黑衣人吸引过来。她拼命朝她爹摇头,暗示他不要乱跑,快回去。
幸好乌矣发现了鸯文礼的情况,有意无意地杀到他身边。趁无人注意,低声解释了几句,鸯文礼在原地蹦了几下,见鸯命已经被救走,暂时松了一口气,快速交代了几句,赶紧撤回到巍德帝身边。
“你爹不会有事。”崔鸳垂下眼帘,安慰道。想起什么,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更为坚定,赶紧朝密林中飞驰。
鸯命擤了擤鼻子,想掏出帕子来擦干,却掏了个空,想来是落在了什么地方。她点了点头,环住崔鸳的窄腰,埋首蹭了蹭,脸颊发烫道:“我知道。”
声音细弱,但依旧可以听清。
肩上的伤口开始慢慢疼起来,她吸了两口气后就不再说话。
崔鸳身形僵硬,浓密的睫毛一颤。抿了抿唇,没有将怀里的人推开。过了很长的时间后,才及不可闻地长叹一声。
身后的黑衣人,被乌实等人拦截掉了一大批,但是从瞭望台上飞奔下来的黑衣人,仍旧缀在身后,穷追不舍。鸯命不知道崔鸳是什么练得了功夫,心中猜想,也许是与沈赸一同的师傅。
她又想起落水那日,水中不经意触碰到的那抹坚实的手感。
马儿撒蹄,载着二人冲入西边的密林时。天际的最后一缕霞光正好消失。
林中树枝横叉,碎石遍地。路变得不好走起来,但是又一时无法甩脱跟来的黑衣人。崔鸳低喝着怠惰的马,再往前走几步。直到地势从平坦变得陡峭,身下的马是半步都不肯走了。
崔鸳只能弃马改为步行。他低头借着淡淡的月色,看向怀里的人,如玉的脸颊上泛起一抹异常的潮红,他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一抹慌张:“鸯命?鸯命?”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推搡了两下,见怀里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又把手探至鸯命的额头。滚烫的触觉,让他全身都紧绷起来,他尽力维持声音里的平静,却还是泄漏了一丝慌张:“阿姐?阿姐?”
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他用另一只手,轻触了鸯命背后,左肩上的伤口,只摸到一手的黏腻,借着淡弱的月色,他把手举至眼前,看到了满手的鲜血。
不再犹豫,他把鸯命从马背上横抱下来,又迅速避开那支箭矢,把她背到了身上。开始朝山的另一边跃去。
涌入密林中的黑衣人,立即停下脚步,为首的黑衣人,想要闻声辨路,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又抬眼打量了一下密林的地貌,抬手指了个方向,率先奔过去,身后的黑衣人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上步伐。
众善寺的轮廓隐没在夜色中。簌簌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寺里的庭院中。
崔鸳看了眼身后的密林,林中纷杂的脚步声朝着他的方向,不断靠近。他用力拖了拖身上的鸯命,怕她掉下去。又抬眼望向众善寺耸立的围墙,正打算翻过去的时候,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陈夫子端着砂锅,从门里泼出了些许药渣。
崔鸳对上她那双吊梢眼,还没有说什么的时候。
陈夫子已经快速扫了他两眼,又看向昏迷不醒的鸯命,紧接着,又像是有所察觉,侧耳听着密林中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表情讶异,赶紧让出身边的位置,招手示意崔鸳赶紧进去。
崔鸳微微颔首,迈上台阶,从后门走了进去。
陈夫子左右张望两眼,迅速拴上门闩。绕到崔鸳身前,一言不发,开始为他带路。
崔鸳启唇道:“多谢。”他的嗓音有些喑哑,在昏暗的月色里有些明显。
他偏头看了眼,趴在他肩头,双眼紧闭的鸯命。眉宇间染上一丝急切,他忍不住脱口低声问:“寺里可有僧医?她。”他转回头,看向在前面专心带路的陈夫子,继续道:“她肩上受了伤。”
陈夫子带路的脚步顿了顿。语气平稳道:“跟我来。”
她没有询问二人为何会在众善寺的后门,也没有指摘二人俱是未婚为何肌肤相亲。往日她在敬贤女学给人的刻板印象,全部消失不见。
崔鸳也没有过问为何她一介女子会在众善寺里,手里还端着个砂锅。
陈夫子领着崔鸳和鸯命,借着月色,穿过没有半点烛火的后院。从一道月亮门进去,走过穿堂。远处渐渐有了灯烛的亮光。又从几间,飘散着阵阵饭菜香味的屋子外,绕行至众善寺的客寮中。
众善寺是太宗皇帝立朝时钦定下的皇家寺庙,一直以来香火鼎盛。寺内的主持已逾古稀之年,佛法高深,心慈可亲,受百姓敬仰。除了皇帝会在一年的特定时间中,在此举办法会外。有远道而来的外地香客,也会借住在此。
客寮男丁女眷分开,一般当家主人是住在院子里。下人们则住在后面的一排后罩房里。
但是如今已过去烧香拜佛的旺季,客寮里空荡荡的。只有廊下的灯笼发出幽暗的光辉。
陈夫子径直走到那一排后罩房前,脚步踟蹰,深吸了两口气,迈步来到最里间的屋子门前。相较于院子里冗长的黑暗。最后面的一间屋子里明显有人居住。
灯烛点亮,闭锁的窗子里,显现出一道瘦弱的人影来。极低的咳嗽声,从夜色里传来。一声一声,昭示着主人的不适。
崔鸳跟着陈夫子的步伐,目光从一旁几个架子上移过去。架子虽然是空的,但是仍旧散发着阵阵药香,很明显,是用来晾晒药材。他神色微动,看了眼前面的陈夫子。
陈夫子端着砂锅的手微微收紧,又忽然想起什么,抽出一只手把袖口的褶皱抚平。才清了清嗓子,有些紧张道:“洛哥,我回来了。”
窗子后的人影显然听到了她的声音,略微一僵后,立马吹灭了烛火,没有回应陈夫子的话。
陈夫子像是早有预料,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低声道:“你为什么总是避着我?难道你之前对我的情谊都是假的吗?为何你要去在乎他人的看法。”话落,她脸色一白,不死心地上前敲了敲门,喃喃道:“你该知道,我的心里一直有你。”
一缕头发散落在她脸颊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