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命也有些无语凝噎,她没有任何调侃的心思,压低嗓音道:“大夫可以搭着在下的手下马车,伤患就躺在不远处的地上。”她简略把王伯的情况讲了一遍,又试图抽出一只手,去扶大夫下来。
可惜试了几次,单手都无法拎动药箱。
“我来吧。”崔鸳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药箱,又继续朝大夫道:“老伯,你搭着我的手吧。”
他抽出一只手,递到大夫身前。
大夫又是乐呵呵笑道:“好好好,你们都是好的。这位姑娘,人美心善。就多谢你扶老朽了。”他点点头,把皮包骨的手搭在崔鸳的手臂上。
竹茹更无语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崔公子什么时候成了姑娘了?这老大夫到底靠不靠谱啊,本来就没抱着多大的幻想,能找到一名神医回来。现在她是真的有点怀疑他的医术了。
鸯命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乱说话。又接过她手中的伞,替大夫撑着。
竹茹耸了耸肩,轻叹了一口气。
因着地上湿滑,大夫简单查看了下王伯的伤势。就让人把他先抬进去再说。鸯命就让竹茹把车夫喊过来搭把手,和崔鸳二人,抬着王伯进了至臻书院。王伯孤苦无依,只有阿五一个孙子。
书院的山长怜他们苦命,就在至臻书院,进去后的右手边,给他们建了两间屋子。一间用做起居,一间用做烧饭。毕竟书院里,不提供晚膳。
鸯命没有跟着他们一道走进去,而是站在雨里等候。因为屋子外面没有廊檐。
竹茹瞥了眼屋子里的环境,转头小声嘀咕道:“这王伯把屋子还拾掇的挺干净的。”
鸯命没有接她的话。站在雨里等了一会儿,崔鸳才扶着大夫走出来。
“王伯的伤势如何?”鸯命忍不住问道。
“大夫说是无碍。只是那鞭伤看着十分可怖,要养上一段时间才好。我一会儿就去与山长说一声。看是不是安排人来照顾一二。”崔鸳回应道。算是给鸯命作了解答,他扶着大夫慢悠悠往外走了两步,又停顿道:“得劳烦你的车夫和丫鬟把大夫送回去,我让秦艽跟着一道去,一会儿再自己把药送来就可以。”
“不要!”
“不要!”
两道男声女声一同响起。
女声自然是站在鸯命身边的竹茹发出的。她鼓着脸,双手抱胸,头朝着一侧狠狠一甩。表达出强烈的不愿意来。
她可不想跟那名眼高手低的小厮同时坐在车厢里。
她怕自己呼吸困难。
秦艽也大喝道:“公子,小的不想和她坐在一起。”他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拔步朝崔鸳那边冲去。
他也不想跟那名仗势欺人的丫鬟一道坐在车厢里。
崔鸳没有管他嘴里说的什么,反而拧着眉,沉声道:“你刚才去哪儿了?女学的后门我让你进来的时候就关上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秦艽“嘿嘿”一笑,搔了搔脑袋,他还不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了。懒洋洋地拱手道:“小的昨夜抄了好几张大字,晚上就没睡好。这不,阿五这小子非拉着我讲故事,讲好后我困得慌,就随便找了个地儿,钻进去倒头睡了会儿。”
他把责任都推到了阿五身上。
崔鸳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仿佛在酝酿一场雷霆风暴。他眸色冷凝道:“从今以后,你从哪儿来就往哪儿去。我娘把你买来,你就找她去吧。”
他转身扶着大夫,朝外面的马车走去。
竹茹看了鸯命一眼。见鸯命点点头,才跟出去。
秦艽如遭雷劈,整个人定在原地。直到鸯命咳了一声,才急匆匆追出去。嘴里还在试图为自己辩解。
鸯命提起湿漉漉的裙摆,本想从女学的大门口进去。转念一想,书院和女学有一条近道,抄近路过去,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本来是行不通的,因为书院和女学中间的长廊上有一道栅栏。平日除了夫子有钥匙可以随时通行,等到了时间点,王伯都会锁起来。
眼下他人正躺在床上,应该那道锁还没落下。
而且这时候,无论男女学子,都正襟危坐地端坐在学舍里,等着夫子授课。应该是碰不到什么人的。
她快步走到长廊的中间,见栅栏果然直挺挺敞开着,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跨入女学的地界。想来就不会碰到隔壁书院的人了。
就这么低头赶路,却没留心肩膀被从身后赶超上来的人撞了一把。
她稳住身形,抬头去看,却见女学里的刘夫子,衣衫凌乱,面色酡红。
刘夫子知觉撞了冷,也没有半句歉意,反而捂着脸,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头也不回朝女学里奔去。
鸯命想起阿五不久前说的话,面色一滞。心想:这不还早吗?也不是晌午啊?莫不是阿五说错了?她正想得入神的时候,却觉察到身后有一道黏腻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僵着脖子,慢吞吞转过去,只见一名身形极其肥胖,眼睛狭窄仅有缝隙那么宽。正盯着她上下打量。
鸯命都没有思索,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至臻书院的——黄夫子。
黄夫子其实严格来说,并不算书院的夫子。只是他有个关系很硬的舅舅,在锦衣卫当指挥佥事。又和山长夫人攀着亲戚,山长拗不过夫人的请求。就让他先做着,暂时还只做着顶缺儿的活,辅佐其余夫子做事。也就是哪位夫子临时有事,或者告了假,就让他就顶替。
因为,他空闲的时间一大把。
鸯命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两步,才转身赶紧跑远。
黄夫子心里惋惜道:可惜,这看上去就像根辣椒,不好下手。他不好这一口,他好的是那些柔弱无依,最好是只会攀着他的身子,不断讨饶的那种。
他心思一转,想起昨日有人递给他的信。他的心都快飞到隔壁女学的一道身影上去了。那清丽的脸颊,有着说不出的风情。正好这刘夫子他已经玩腻了,换换口味也不错。
他“嘿”笑一声,晃悠了一下手中的钥匙。转身踱回至臻书院。
鸯命一口气跑到学舍门口,才停下来。她扶着学舍的墙壁,喘了两口气,走进去。
“云娘,你真的和离了?”孙逐燕托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语气里的兴味一闪而逝。
“什么?云娘和武进伯府的程显和离了?”章绾月张着一张小嘴,音调上扬。
“你别瞎嚷嚷,等下都传到隔壁学舍去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看到云娘的脸色很差吗?”孙逐燕捅了捅章绾月的胳膊,语带责怪。
“她也是因为太震惊了,你怪她干什么。话说,云娘,你真的和离了?和离文书签了?”顾珠玉扬起那双细长的眼睛,轻声问道。
阮云娘脸色很虚弱,心道:我这脸色不是因为程显的原因,而是纯粹被吓的。早上她揉着眼,从甜心蜜语的后院,她用作暂时过度的屋子里醒来,就被丫鬟告知裴言清的马车等在外面。吓得她瞌睡虫都跑完了,她对这尊瘟神,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程显带着那外室回来了,她当然得趁着机会与他划清界限。之前因为店铺的生意还没走上正轨,又和程显没有和离。行事不便,她只能回娘家借住段时间,就这还是她用一些条件交换来的。原身只是昌平侯府的庶女,在府中的地位也只能说一般般。当年,是因为程显一眼相中了原主,所以才求娶回府的。
她当时想回原主的娘家,过度一段时间。那位正室嫡母坚决不肯。还是她那位娇滴滴的生母姨娘,去侯爷面前抽抽搭搭哭诉了一番,她又许以重利,才得以迈进侯府的大门。
不过,现在她与程显已经和离。又借着裴言清的权势,自己立了个女户。
她就是这样,谁于她有利。她就能与那人合作,但是唯独一样,让她喜欢上那个阉人,是绝无可能的。
现在已经利用完了他,她正愁应该怎么甩掉他才好。
鸯命从一行人的中间穿过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嫂嫂如何了?”赵婕眨着眼睛,关切道。
鸯命侧过头,斟酌道:“没什么大碍。”她想了想,又擅自推测道:“也许过两日她就来了,你不用担心。”
若是韩钰与她母亲解开心结和误会,说不定还真成不了你的嫂嫂。鸯命心里暗自叹气,没有说出来。到时候赵婕指不定得多伤心。
赵婕长吁一口气,猛地一拍书桌。桌上摆放的书册全部掉到了地上。
这动静有点大,整个学舍里的人都朝这里看过来。
孙逐燕双手叉腰,眉毛竖起来,直接骂道:“做什么拍那么用力。要拍桌子回你的王府里去拍。”见赵婕垂下头,她又不解气地低声骂了句:“光长样子不长脑子。”
顾珠玉看了看鸯命的方向,轻扯了下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顾珠玉斜了她一眼,要她来当马后炮。
韩钰上次踢凳子砸到她的事,她现在还记得清楚。这个傻子整天在学舍里嫂嫂长,嫂嫂短的,也不嫌害臊。
赵婕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大,她双手抱头,鼻尖与桌面呢紧贴在一起。她现在心里十分愧疚,觉得自己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