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前身是叛王的府邸。皇帝还没荣登大宝前,朝中曾有一位异姓王。异姓王深受先皇倚重,逐渐有了功高震主的趋势。先皇也有远见,早早为当时的太子留好了后手,便是镇国将军——邱翟。先皇驾崩那日,异姓王发动叛乱,意图夺取江山。
镇国将军率领部将,将异姓王的头颅斩落于东城门外。
皇帝登上大宝后,便要论功行赏。镇国将军没有领取丝毫功劳,反而想要辞官还乡。皇帝见他心意已决,就没有勉强他。只是没有答应他辞官还乡的请求,把他留在玄京中。
这叛王的府邸,就另行赏赐给了镇压叛王时的军师——时任礼部侍郎的韩廷徵。
韩廷徵接受了这浩大的府邸,却没有心思把它拾掇的精致富丽。按他的原话说:本就是赏赐给老夫的,也许什么时候又另赏他人了。老夫不喜欢这些啰嗦的装饰,不要整的那么花哨,有那些银子不如多给城外的难民施几次粥,多送几件衣裳。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夫人姚氏和少夫人赵氏大气都不敢出。这些话,她们都不敢传到外面去,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从此,就没在提起那些移花植木的想法。
即使没有奇山异石装扮,韩府里仍是一步一景,处处水榭楼阁。只瞧着不那么鲜亮罢了。
鸯命和竹茹站在一处水榭里张望。四周仿佛一个模子里建造出来的,面面都是一样的景致。回环曲折的围墙,墙上雕镂着花窗。二人泛起难来。
“姑娘,这里韩府的哪个地方啊?怎么有些眼熟又很陌生的样子。”竹茹傻眼道。她挠了挠头,她和姑娘跟着李姑娘的步子,走了好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李姑娘拐进一道月洞门就不见了踪影。
她和姑娘找了半天,才发现已经迷失方向。
鸯命抬眼四处打量,见透过水榭的扇形花窗,另一面竹林葱翠,一条鹅卵石铺陈的小径,似隐似现。心中的直觉告诉她,或许这条小径可以直通芙蕖院。
只是如何横跨围墙,去往竹林的另一面,是个难题。
她们来时的路,很明显不是可以去往小径的路。
她来回走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好方法可以过去。
“姑娘,要不咱们随便找个口子出去再说吧。一会儿耽误了时间,开宴了咱们再去,主人家的面子上会不光彩。倘或以为咱们是故意给她没脸呢?”竹茹跺了两下脚,额上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
她吞了吞口水,又尝试劝服鸯命:“姑娘,咱们何必白费功夫?兴许随便往另一处走,能走到那条小径上呢?”
鸯命听完觉得有些道理。
她点了点头,刚要带着竹茹往回走。就听见水榭中的美人靠上躺了只晒着太阳的橘猫。
她心里一喜,不自觉轻声呼唤:“小老虎?”
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若说对韩府里最熟悉的,它要是能口吐人言,自称第一,那就没人敢称第二了。
橘猫原本又粗又圆的尾巴,此刻弯曲成一个诡异又笔直的角度,就像是被人硬生生给掰弯的一样。毛色也由先前的油光水滑,变得杂乱无章。腹部还粘着不少脏东西,结成一缕一缕的。
它摇了摇垂落在半空中的尾巴,附和的“喵”了一声。
鸯命的脸沉下来,她知道,一定是有人对它做了什么。上次听闻韩钰说小老虎的遭遇,她就知道它绝对通识人性,不可能把自己的尾巴弄折。而且这是在韩府,它给她带路的时候,府里的丫鬟婆子,碰见它的反应,可是十分喜爱的。
“小老虎,你的尾巴,是怎么了?”她眼里泛起一阵心疼。走近两步,蹲下身来挠了挠它的下巴,把它挠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她想去摸摸它受伤的尾巴,又怕弄疼它。
脑子里这么想着。
下一秒,那一截断掉的尾巴,被轻轻放在了她另一手的掌心里。
她手掌一僵,脸上显得十分不可思议,蹲在地上,不知该做什么动作才好。
橘猫又漫不经心的晃了晃尾巴,那半截断掉的尾巴一下又一下,极具节奏感的拍打着她的手背。
竹茹搔了搔头皮,忽然道:“姑娘,它的尾巴,会不会是被府里的人弄的呀?”她左右扫视了两眼,低声道:“奴婢听说,有些人就是有虐待这些猫狗的毛病。表面上看着风风光光,实际上最喜爱干这种事。”
她说完,也跟着蹲下身。
鸯命皱起眉头,喝止道:“别胡说!”
这里是韩府,不是鸯府。到时候这句话传到别人耳朵里,又是另一层意思。她不想挑起矛盾,有心想救治,无奈她不是小老虎真正的主人。
或许一会儿可以问问韩钰。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扇形花窗的另一面,那条鹅卵石小径上,走来了两道人影。脚步声略显沉重,似乎是男子的步伐。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扇形花窗前站定。
鸯命怕听到不该听的,想要出声询问。没料到那二人,比她的速度更快。只听熟悉的苍老话音响起:“我思,这小册子里,是鸯文礼这几年,被我收拢过来的罪证,你拿回去先看看,是什么个想法?到时候再告诉我。”
韩廷徵从袖中掏出一本极小的册子。
他放到身前,穿着一身豆蔻青竹纹圆领袍的崔鸳。
崔鸳神色淡淡,微微垂首。过了一会儿,才点了下头,双手接过,淡声道:“我记下了,老师。若是没有别的事,学生先告退了。”
韩廷徵看着他高瘦的身形和沉稳的神情,配上这身豆蔻青衣袍,更显得气质出尘、斯文俊逸。少年有堪当大任的才能和品貌清隽的姿容。宛如茂林修竹中最特别的那株竹子,一眼望过去,就让人心下赞叹。
“我思合该多穿穿这些修饰品貌的衣裳。若不是我那孙女已经定下人家,我还是十分属意你的。不错,真不错。”韩廷徵“呵呵”笑了两声,思忖着遇到合适的机会再拉拔他一把。总归都是自己的后生,且心性又极佳。
鸯命略一怔愣,偏过头看向扇形花窗的另一侧。
因为她和竹茹都蹲着的原因,是故看不清具体的情形。
看这架势,一时半刻可结束不了。
竹茹也有些发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对于韩廷徵和崔鸳的声音都是熟悉的,但听韩廷徵要把韩钰配给崔鸳,也不管前面说的是什么,当下就急眼了。
她压低声音,凑在鸯命耳朵边:“姑娘,韩首辅怎么能乱点鸳鸯谱呢。您看郡主的名字里既没有鸳,也没有鸯,明显就和崔大人凑不到一块儿去。”
在不久前,她已经把崔鸳视为板上钉钉的姑爷。
她盯着鸯命的侧脸深深看了几下,继续为鸯命打抱不平:“崔大人都救了您那么多次,心里肯定也有您,您可不能丁点儿都不上心呀?”
她用眼神示意鸯命鼓鼓劲,为自己争取一把。
鸯命摇摇头,不欲作声。
二人在这处咬耳朵,中间错漏了几句话。等静下来的时候,只听到一句犹如炸雷般的话响起。
崔鸳抿了抿唇,拱手道:“老师太抬举了。我家世不显,只有寡母操持家中生计,空闲时甚至会领些不入流的活计做,用以贴补家用。我若是莽撞将别人家的姑娘娶回家,岂不是误她一生?”
他没有特指谁,韩廷徵也以为他是因为家世原因。
正想告诉他,家世并不是决定一个人未来功绩的唯一要素。就听他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噎得他无从反驳。
“更何况,我思心中已经有心仪的姑娘。”崔鸳语气郑重,垂手而立。
韩廷徵的话顿时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最终还是被这个答案惊到:“这!喀喀喀……”
他瞟了崔鸳一眼,不由得暗暗长叹一口气,总归是没这个缘分。更何况钰儿已经依照儿媳妇的意思,与南平郡王定下婚约,他就不强求了。
竹茹脸色变来变去,忐忑不安的看向鸯命,嗫喏道:“崔大人有了意中人,怎么不早说?还凭白招惹姑娘。真没意思。”
她跳开目光,鄙视的看了扇形花窗一眼。
鸯命蹲在原地,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韩首辅手握她爹的罪证,并且把罪证交给了崔鸳,看这情形,是要过问崔鸳对于这些罪证的后续处置意见。如果崔鸳趁此机会,让她爹彻底倒台,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略显凄凉的扯了两下嘴角。
竹茹在旁边见状,以为她是因为崔鸳的话黯然神伤。不免安慰道:“崔大人有眼无珠,姑娘样样都好,绝对比他心仪的女子强出百倍。姑娘不要伤怀,咱们再另寻他人。”
鸯命没有接话,神色恹恹。
只闻韩廷徵开怀大笑道:“哈哈哈,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活力呀。我是老了,跟不上你们的步伐咯。”他生性严谨,少有笑貌。这次是破例,他又缓缓开口:“我思,虽我算不上你真正的授业恩师,但也算你半个老师。你做事勤勉负责,是公认的。”
“若是把我交代你的这件事办好,今年年底的考评,自然会为你添上一笔。”他轻抚胡须,眼睛里闪出精明的光芒。
崔鸳应声:“学生定然会尽心尽力去办。请老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