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许是和夫人一样,浓烟呛入口鼻了。”竹茹站在她身后,心里担忧忐忑不止,却还是宽慰道。
“徐管事,这附近可有大夫?不拘男女,只要现在能立马来给夫人和姑娘看诊的,无所谓诊金。”她强自打起精神,浸淫内宅几十年的气势瞬间放外,朝徐管事厉声道。
又转头打发一名小厮赶紧去清理出一间干净的房间,供温氏和鸯命临时歇息。
崔鸳步步迈下台阶,朝站在一旁愣神的沈赸道:“师兄,你来为她诊治。”说罢,又思索一瞬,迈开步子朝外院走,边走边言简意赅道:“进来的时候,外院的火已经被扑灭,去找一间整洁的再说。”
沈赸结舌道:“不是,你师兄我于医术一道没有得到老头子的真传啊。”他站在原地还没有回神,被竹茹推一把,才急吼吼地追出去。
小厮引着崔鸳往外院的南书房去。崔鸳踢开绊脚的木料,一行人穿过垂花门,顺着小厮的指引,进了一间空余的屋子。隔壁直连的几间都用于下人居住,留下两间屋子本是用于招待客人。临时倒是派上了用场。他把鸯命轻轻放在床上,又让众人都跟着他退出去,最后叮嘱竹茹把外衫取下来。
那厢,槐花背着温氏也进了隔壁的屋子。
沈赸扭捏地蹭到崔鸳身边,瞟了他几眼,面露痛苦:“我思,你让我去诊治不好吧?”他在路上已经为自己编造了一个绝妙的借口,缩了缩脖子,道:“先不论我医术如何,鸯大人你是知道的,要是知道我一个外男占了他夫人和闺女的便宜,我好不容易混到了监副的官,就保不住了。”
他双手合十,朝崔鸳拜了拜,求道:“咱们好歹师兄弟一场,你可不能这么坑我啊。”他咬了咬牙,又搬出一尊大佛,道:“师傅可一直和咱们说的是,要低调行事。万一知道了我们顶着他的名头,胡搞,说不定就把我们逐出师门了。”
他语调上扬,“嗯”了一声,扑棱眼皮,巴巴看着崔鸳:“就当师兄求你了,行不?我的好师弟。”
开玩笑,鸯大人高坐吏部尚书之位。做的那些事他又不是没听过,再过不久就到了一年一度年纪政绩考评的时候,万一他老人家手不小心一抖,给他画了个叉叉,那他就真的要收拾铺盖滚回老家去了。
崔鸳冷眼看着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沈赸嘴巴张得足可以塞下一个鸡蛋那么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
他捂住整张脸,“噔噔噔”倒退数十步,才停住,朝左右两侧张望,手握成筒状,道:“我思?你在哪儿?放心,师兄马上就把你的魂找回来。”
这么好说话的我思?他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崔鸳走过他的身畔,压低声音,刻意道:“师傅一定不知道,当初你将他最爱的茶壶打碎了,还把那些碎瓷片丢在了,他每日必须要蹲上许久的茅坑里。”
沈赸浑身一震,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惊吓。脑海里浮现起当时的场景,薛偃的好友带着弟子来拜访他,他为了显摆,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粉青釉竹节壶,壶身曲线流畅,壶把如竹节一般,底部镌刻‘愿君只为人间逍遥客’,精工之极。据说是多年前偶然所得。
沈赸趴在他身上,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薛偃的表情明显闪躲了几下。他一下子就猜出了里面必然有故事。所以趁着薛偃和好友在亭子里对弈时,偷偷摸摸和他好友的弟子,摸到了他的房里。
他端起来把玩的时候,那名弟子来争抢,他一时没拿稳,就掉到了地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那名弟子吓得脸色都白了,不敢说出去。匆匆找了个借口,央求他自己的师傅带他回去。而他,怕师傅责罚,干脆把碎瓷片扫到一堆,一股脑儿全丢进了茅坑里。还自作聪明地拿起木棍捅咕了两下。
师傅只以为是被好友的弟子打碎了,所以二人才着急离去。自此,每日清晨必须要蹲在茅坑上,鬼哭狼嚎一番。完全想不到哭的对象,就在他屁股底下的茅坑里。
不是,这件事他不是瞒的好好的吗?
“行,为了师弟,师兄我必须两肋插刀,你且瞧好吧,师兄保准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心上人。”沈赸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终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
崔鸳听完,先是不经意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随后听到后面那部分,那抹弧度又消失殆尽。
沈赸如同赶鸭子上架,前后振臂,走到门边。正巧竹茹打开门,对上他一双载着决然的眼眸。有些讶异,这监副大人怎么好像要壮烈赴死的样子?
随即,想起方才二人亲密的举动。垂下头,脸上浮起两朵红云。
“让我师兄为你家夫人和姑娘看诊吧。”崔鸳难得对竹茹解释了一句,像是怕她阻挠,又紧接着道:“我师兄医术尚可,眼下这郊外,想找大夫恐非易事。”
他对沈赸的医术还是放心的。
竹茹面上惊讶,然后侧身将沈赸让了进去,朝崔鸳福了福,跟在沈赸的身后进去。
崔鸳略微颔首。
半晌后,沈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神色紧张地走出来,又走到温氏的房门前,李嬷嬷守在门外,见状谢了两句后引着他一道进去。
崔鸳在原地又静静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沈赸脚步虚浮地跨出门槛,身后的李嬷嬷手中拿着一张药方,让小厮先去库房里看看,还有没有这些药材。
因温氏和鸯命的症状相同,沈赸开的药方也一样,只是用量有些许差别。大多都是些常见的药材,李嬷嬷让小厮实在不行去问问那些救火的村民家中可有。借一些来,过后补上或是给银子都可。
崔鸳的手上被火舌撩起几个水泡,他平素喜爱干净,见事情告了一段落就要去找些水来清洗。沈赸抖着腿,走到他身旁,崔鸳没设防,嘴里抑制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你这手——”沈赸听见他的声音,眯细眼睛看去,登时骇了一跳。
只见崔鸳的手背以及手腕上,一片红肿。已经冒出了几个大水泡,水泡内流动着澄清的黄色液体。沈赸怪叫一声,拉过他的手,翻转过来,手心内也是同样症状。
“你这家伙,伤成这样怎么不早说?真当自己是猫,有九条命吗?”他又想起一事,崔鸳之前进去救人的时候,被横梁砸到,急切道:“你背上的伤呢?感觉如何?快,找个地方坐下来我给你看看。”
崔鸳抽回手,顿了顿,淡声道:“不必了。”
沈赸“嗐”一声,晓之以理,道:“都到了这时候还要嘴硬什么?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如何期望别人正眼来看你。快,就去那处角落里。”
他推着崔鸳走。二人往石阶上,一前一后坐下。
沈赸掀开崔鸳的衣领,被那道触目惊心的伤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心中暗道,傻小子,为了救心上人,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这下可好,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崔鸳雪白的衣领下,是大面积的红肿,大小不一的水泡密密麻麻遍布,有些已经破溃,流出浅黄色的液体,打湿衣裳后又黏在上面,似乎要融入皮肉。他不忍心再看下去,喉咙微哽道:“值得吗?你这傻小子。原来是我看轻你了,竟然如此痴情。行了,师兄为刚才的行为道歉。”
能屈能伸,一向是他奉行的道理。
“嗯。”崔鸳一愣,目光移向鸯命住的房门口。
沈赸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甩过去几个白眼。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刚才昏迷不醒的鸯命,站在门边,已然醒过来的样子。
鸯命醒过来的时候,竹茹正在给她换衣裳,幸好马车上总是预备着,否则真没有可替换的。
“姑娘,是崔大人冲进火海里把您救出来的。”竹茹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她扶着鸯命的胳膊,小心翼翼替崔鸳说好话:“崔大人当时的样子可英明神武了 ,奴婢见他还被掉下来的横梁砸中,约摸伤得很严重。”
她被鸯命挡住,自然没有看见外面的情形。
鸯命“嗯”了一声,她已经亲眼所见。
她心中一动,把手覆在竹茹的手背上,正要问话的时候,门外急匆匆跑进一班人马。以徐管事为首,身后跟着栀子和黄秀,二人身后还有庄子里的几个仆役和白石村的一些村民。其中,就有大丫二丫的爹娘。
徐管事见鸯命已经苏醒,小跑两步站在台阶下,猛拍大腿道:“姑娘,刚才帮忙救火的村民,在庄子外面抓到了几名,鬼鬼祟祟的青石村村民。”
青石村村民?鸯命慢慢走出去,站到众人身前。
崔鸳已经收拢衣领,站起身,正往这处看。
她目光流转,众人让出一条道,中间被困得严严实实的四人暴露在鸯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