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她一定会和离?”她拧了拧眉,困惑道。
鸯命将那些神异的事情隐去,把话本的事和自己的推测说给韩钰听。
直把韩钰听得出了一手冷汗,她眯细了眼睛,发愣道:“照你这么说,她城府如此之深,所有事情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可她要的究竟是什么?按理说,裴公公权势滔天,亦或者赵懿,也是天之骄子。”
鸯命也看不明白,阮云娘的目的。
沉默片刻,又听得敲门声响起。
二人面面相觑,沉香当先迈开步子,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钻进来一个神色倨傲的嬷嬷。她气势汹汹,拨开沉香的手,一马当先闯了进来。
沉香看着她举动,哎了一声。情急之下拽了拽她灰色的袖摆,被使力甩开。
便没留心一屁股蹲直接坐在地上。
“嘶——”沉香发出吃痛的声音。远处的紫芙和竹茹看到,连忙狂奔过来,搀扶她起身。
紫芙最沉不住气,立马侧头吼道:“陈嬷嬷,你这是干什么?”她肌肉紧绷,眼眶含着怒气,又道:“这是郡主的芙蕖院,不是夫人的清净院,你要撒野去别的地方撒?你这是对郡主的不敬!”
陈嬷嬷充耳不闻,只弯腰浅浅行了个没到位的礼。
掀起那双耷拉的眼皮,那双吊梢眼觑着鸯命,不客气道:“郡主,此二人擅自闯入府里,未曾通报夫人,老奴这就将她们请出去。”
韩钰浑身僵硬,错愕地看着陈嬷嬷。
“这是我的客人,我邀请她过府一叙的,为何要通禀母亲?”她咬唇,微微扬起脑袋,不解道。
陈嬷嬷仍旧不依不饶的样子,咄咄逼人道:“夫人正在为老爷念经,郡主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让夫人分神烦忧?君子有不交之友,也有可交之友。这位姑娘,是老太爷死对头之女,郡主怎能与她交付真心?”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
韩钰听到老爷两个字,顿时哑然。
鸯命不想她为难,站起身就道了声告辞。
人她也见到了,也能放心了。来此一遭,总算知道韩钰为什么不去书院,想必都是她娘的主意。她心里默默叹了几口气,只觉得这座府邸仿佛是坐囚笼。
她唤过竹茹,跟着陈默默一道向外走。跨过门槛的时候,她特地回头望了望,只见韩钰照旧垂头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鸯姑娘既然已经知道您父亲与我们老太爷的关系,何必自找不痛快呢?老爷当年,就是因为您父亲的谏言,才会命陨边关,您如果诚心替您的父亲忏悔,就应该离我家郡主远远的。”陈嬷嬷一心朝前走着,嘴里的话也仿佛带着刺。
竹茹好几次想开口为自家姑娘辩解,话都嘴边都被她抢过话头去。
气得握紧双拳,浑身颤抖。
鸯命按下她的拳头,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搭腔。
她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或许只有她爹和韩首辅才知道其中内情。有机会,她一定会亲口问问她爹。现在还是不要和陈嬷嬷辩白好,这里是韩府,也要考虑人家的想法。
“我家夫人每天如斋念佛,就是为了给老爷念经,期望他能早入轮回。您倒好,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气她。我看您也是个大姑娘了,难道您母亲没有教导您规矩吗?去别人府上,怎么可以私自闯进去?”她一边宣扬她家夫人的种种不易,又一边数落鸯命二人的不懂规矩。
竹茹忍无可忍,终于呛声道:“我家姑娘如何,轮不到你这个老虔婆来管教。我家姑娘只是担心你家郡主,才想着过来看看。韩夫人既然真心为郡主考虑,为何把郡主许配给汝南郡王那样三心二意的人?这不是把你家郡主往火坑里推吗?韩夫人——”
鸯命厉声呵斥道:“竹茹,快住嘴。”
竹茹讪讪地看了眼鸯命,止住话头。
陈嬷嬷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色阴沉的可怕,冷声问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汝南郡王三心二意?她是夫人从宫里带出来的老人,自然知悉夫人的脾气。作为不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妹,小的时候处处谨慎,就怕得罪了中宫皇后,熬到太子登基后,本以为可以活得舒心一些,与老爷韩霍一见钟情,被赐婚给他。
总觉得终于逃脱囚笼,却不得公婆喜爱。丈夫又不在身边,无处可以纾解郁气。舍下脸面,求了皇帝和长公主,为郡主订下与汝南郡王的婚事,只盼着郡主替她争一口气,往后与汝南郡王举案齐眉。她常听夫人在夜里辗转难眠,自责自己是韩府的罪人。
没有替老爷留下一个继承香火的男丁。
眼下这口气不服的丫鬟,说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正想再问,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
“你说的,可当真?”身着绯色盘领袍公服,头戴幞头的韩廷徵,留着花白的胡须,面容苍老,颧骨凸出,脸色严峻,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落魄潦倒的书生。
竹茹看到他衣服上的大独科花,反应过来这是当朝首辅,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跪在地上。
韩廷徵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得语气有些太重,可能吓到她了。他缓和了脸色,抬手让竹茹起来回话。
“你是鸯文礼的女儿?”他微微眯眼,想了想,才想起鸯命的身份来。
鸯命行了个礼,道了声是。
韩廷徵有些惊讶道:“你怎么会来我府上?”他转过头,朝着她们来时的方向望过去,想明白后,抚了抚胡须。
带了点难得的笑模样,蔼然道:“是来寻钰儿的吧?难怪了。她最近在书院里一切可好?怎么不多坐会儿再走?”
鸯命面对他抛出来的一连串问题。正纠结该怎么回答才好。
一旁的陈嬷嬷额头上急出了汗,欠了欠身,连忙插嘴道:“回老太爷——”
韩廷徵面色微冷,抬手打断道:“我是在问她的话,不是在问你的话。管好你自己的嘴,不要随意插话。”
陈嬷嬷张了张嘴,把头埋得更低。
鸯命想了想,本来想诚实的告诉他原委,又怕这嬷嬷回去后嚼舌根给韩夫人听,到时候韩夫人和韩钰又会加深隔阂,遂改口道:“韩大人,是韩钰请我来府上谈天的,也邀请了我参加后日府上办的赏菊宴,我见时辰也已经不早了,所以要回去。陈嬷嬷正巧顺路带我出去。”
至于韩钰在书院里的情况,她没有多言。
“哦?原来如此。不过,我记得今日书院里应该是正常授课的啊?”韩廷徵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姿笔直,俨然如青松般。他顿了一下,面朝陈嬷嬷,语带责问道:“难不成钰儿今儿没去书院?”
他对这个不明事理的儿媳妇,一向不喜。
他与老妻生下韩霍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韩霍当时执意要娶这位荣福公主的时候,他是万般不同意的。只因他行走宫廷,也听闻过这位公主的秉性。
略有些小家子气。
韩霍逝去后,他也常常反省自己,如果当时他能及时阻拦他,哪怕抗旨不遵,也好过最后让他丢了性命好。生死天定,他和老妻也没有半点怨恨儿媳妇的意思,她倒好,自己和自己怄气,弄了个四不像的佛堂出来,时不时就要进去敲上几下木鱼。
这是做给他们看的吗?
活着的痛苦,就在于这样循环无端的重复被提醒。记住,其实是留给他们最残忍的惩罚。
可他们这些人再痛,能痛得过钰儿吗?她小小年纪父亲就不在身边,好不容易等到长大了,父亲却战死边关。他和老妻最初也劝过儿媳妇好好抚育钰儿,谁料她却想岔了,以为他们是暗示她没有为韩家留下儿子。从此开始对钰儿不管不顾,甚至挑唆她渐渐和他们离了心。
长此以往,他对这个儿媳妇,更加喜欢不起来。关系的僵持,导致他们也就比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熟上那么半点。
“额,老太爷……”陈嬷嬷躬身站着,额头上不断冒出汗珠,也不敢轻易去擦。
韩廷徴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定陈嬷嬷。
莫不是,这其实是儿媳妇的意思?他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
“老师——”站在他身后的那名书生拱了拱手,悄然出声道。
韩廷徴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恍惚,像是突然苍老了许多,生硬地挤出一抹不伦不类的笑。
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向鸯命征询道:“钰儿请你来,想必是把你当成朋友。她脾气不好,朋友也少,你以后,可以常常来这里看看她吗?”
他想起与鸯文礼的不和来,怕她不同意,又补充道:“不必担心你父亲不同意,过后我自然会和他说清楚。你不用有太大压力,我和你父亲的事是另一码事,总之,我还是十分高兴,钰儿终于有了朋友。”
鸯命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弯下腰,赶紧道了声是。
韩廷徴见她答应,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他和老妻总担心钰儿闷在府里,没有知心朋友,怕她性子也学得和儿媳妇一样,这下知道她有了朋友,哪怕这个朋友是他死对头的女儿,他依然十分欣慰。
“老师——”身后再次传来那名书生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