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茹把鸯命的书袋子递过去,鸯命看都没看就往身上一挎。
“姑娘,您慢点,哎——”她还想再说上两句,就见鸯命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脸着地摔在台阶上。
姑娘真是,太粗心了!竹茹面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鸯命拔足狂奔,眼见着女学后门口的门房要把门给关上,她一只手率先伸了进去。
“嗷嗷嗷——”她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那门房有些意外她的举动,连忙松开双手。
鸯命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从后门的间隙里钻进去。她今天力求简洁,特地穿了一身月白色云纹对襟齐腰裙,头上簪了根金镶宝石蜻蜓簪。
她喘了口气,暗叹差一点点就又迟到了。幸好她眼疾手快地把手提前伸进后门里面,不然指不定这仆童就把门给关上了。
瘦筋筋的门房,年约十四五,穿着铁灰色短打,气恼道:“你怎么说都不说就钻进来了?”
鸯命看他不知道认错就算了,竟然还理直气壮的样子,气上心头。
把夹得红肿的右手朝他面前一送,诘问道:“你还有脸说?方才我就在台阶下面,你明明看见我了,为什么不等我进来再关门?”
“还有,往常这个点,还没到女学关后门的时候!”
什么时候关门?他哪儿知道该是什么时候关门!有本事就赶早走大门去,至于后门,他想什么时候关就什么时候关。秦艽挺了挺胸脯,心中暗怼。
他面上傲然,朝鸯命抱臂啧了一声。
鸯命还要和他理论,突然想起今天是新夫子走马上任的日子,如果她又被抓到迟到,那就彻底完了。
她竖起一根手指,“你你你”了半天,最终提起裙摆,急速向学舍奔去。
给她等着,这仇她记下了!
秦艽挠了挠腮,心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鸯命贴着后门挤进来的时候,月白色的裙摆上沾染了一片脏污。
快到学舍门口的时候,她看了眼天色,见时间还来得及,就站在原地,掸了掸裙摆上的灰烬。抬眼的时候,就见一抹青色的衣摆从长廊的转角掠过。
这是新夫子吗?她心中暗暗想道。女学里平时并无男子出入,虽然皇帝将女学并入了至臻书院,但是实际二者只是名头上放在一块儿而已,平时进出的大门都是各自朝开的,只是后来才在中间打通了一条通道,供来女学授课的老夫子行走而已。
她回过神来,快速朝学舍里跑去。
闹哄哄的学舍里,三两同窗扎堆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讨论着新夫子。
她缓步走过去,也没有想要加入进去的意思。
顾珠玉被人捅了捅胳膊,别过头来见到鸯命正擦身而过,她抿着唇,轻声细问:“鸯命,你怎么忽然不和我们玩了?”
沉闷的刘海搭在她的额头上,将她细长的双眼牢牢遮住。
“道不同吧。”鸯命脚步停顿,释然道。
她并不是不喜欢她们,只是所站的立场不同。也许在她们眼中,韩钰与她没什么两样。
韩钰的前身就是她。
这就注定了,她与她们,不可能站在同一立场上。
这无关对错。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终于不用再见到陈夫子了,太好了。”有同窗一脸庆幸。
“对对对!前几个月她最起码去找了我爹十来次,回回都是告状。我爹都说了,她要再多来几次,家底都快给她搬空了。”旁边的同窗深表认同,头止不住地点。
“就是,她每回去府里,走的时候都要顺走不少好东西。上次连我叔父送来为我添妆的箱笼都想要搬回去。我父亲不肯,她才作罢。”
“你说她要这么多好东西做什么?陛下不是已经赏赐她府邸和财物?”
“嘘,这你就不知道了,陈夫子从前有一个青梅竹马,后面她随着先皇后嫁进宫后,二人就断了联络,她请旨出宫也是为了这个青梅竹马。”有知道那小道消息的同窗开始卖弄自己探听来的消息。
“时隔这么久,她那青梅竹马没有娶妻生子吗?”旁边的同窗惊讶道。
“没有,就一直等着她呢。后面好像生了重病吧?所以陈夫子才想尽办法想救他吧?”
“不说陈夫子了,说说那个新夫子吧。据说他是翰林院的侍读,平时也给皇子公主们讲课,这次,是因为咱们山长亲自出马,用这位学士的师傅做名头,才把他请来的。”有同窗扬起得意之色。
“真的?那岂不是便宜我们了?”
“是啊是啊,我大姐还说呢。说夫子学问渊博,长得还很不赖。就是家境不怎么好。”她面上飞起两朵红云,羞涩道。
“老实说,你大姐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一旁的同窗朝着她挤挤眼睛。
顿时,整个学舍陷入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中。
鸯命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新夫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其实她比大多数同窗年纪要大上一两岁。所以自觉共同话题也不多。
和她交好的李嘉音过几个月就要嫁人了,她还没定下亲事。她爹看不上那些来提亲的人家,不是家中的嫡长子就罢了,还有那拐着弯的商户人家的庶子前来求娶。一方面是嫌弃她娘的原因,另一方面是看在她爹官位的面子上,有所求取。
她爹觉得这样的人家,即使她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想着打算多留她两年,生恐她在家中胡思乱想,所以让她继续往女学里来。
她将目光投在前面空落落的位置上。
怎么回事?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韩钰竟然没来?
“哎哎哎,快坐好,崔夫子来了。”大半身子伸在窗外的同窗,回过头来高声提示道。
刚刚还围成一团的人群作鸟兽状飞速散开。都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规规矩矩坐下。
喧闹的学舍,霎时静得针落有声。
崔夫子?翰林院侍读?鸯命面色一僵,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坐凳。
学舍门口,崔鸳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进去。身穿一袭青色团领衫,腰间束带。袍服的胸前和后背缀着一方补子。绣着云纹白鹇的图案。
他手中拿着一张卷子,如林中青竹,稳妥且风姿秀逸。
“从今日开始,由我暂代陈夫子一职,为诸位授课……”他清了清嗓子,嗓音轻缓。
视线一一掠过学舍内的学子,落在最后排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上。
相比于满室珠翠,这颗埋首在桌案上的脑袋,头上的装扮堪称寒酸。黝黑的青丝绾起,只简单攒了根金镶宝石蜻蜓簪。
他顿了顿,又偏移开。
他身姿高挑挺拔,神色平淡。静静地站在讲桌旁,薄唇轻启,娓娓道来的话语,仿佛青翠山林间,涓涓流淌的泉水,清通干净。给人一种涤荡心神之感。
简短的介绍后,他命众人拿出昨日分发下来的卷子,开始讲题。
“这道题考的是《女戒》中的内容。班昭早年被汉帝赏识,命其续写《汉书》,成为第一位传道授业的女夫子,最后其母子二人却被下令迁徙长垣,背后的原因可有人深思过?就请——”他视线一转,想让一人来回答。
他本不愿来教授这帮贵女,无奈书院的山长庄谨与当世大儒,也就是他的师傅——薛偃乃是至交旧识,且亲自求到了皇帝跟前,他才不得不应承下来。
他记得当时山长抚着三寸长的须髯,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多费心。他记着师傅的情谊,也郑重承诺。
不知斗米价的贵女,自小熟读《女戒》、《女则》的内容,对于她们来讲回答这个问题当然不难。
他语气淡然,剑眉微蹙。
引得下方的一众贵女面红耳赤,跃跃欲试。
鸯命头越埋越低,恨不得马上钻进桌洞里去,或者当个隐形人才好。
“就坐在最后一排的你来回答吧。”清冽的话音从头顶上徐徐传来。
鸯命不由得心神一凛,纤长的睫羽狂颤。心里开始疯狂祈祷,千万不要是她,千万不要是她!
这到底是什么狗屎运,怎么在书院里还能碰上他,想起上次不欢而散的场景,她心里至今酸酸的。原本打算等时间冲淡些,再寻个机会从别处弥补他。况且她现在也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真是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
发出“笃笃”的两道响声。
“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崔鸳站在书桌旁,见这颗脑袋都快埋到地下去。便以为她身体不适,倾身耐心询问。
鸯命见躲不过去,只能尴尬地微微抬起头。闯入视线的,首先是一只修长如玉的手,那只手正随意地搭在她的桌子上。其次是那身散发着威慑的官服,衬托得他更加挺拔轩昂。
他本就长得出色,风骨自成。
眼下,离她不过一尺的距离。清雅的冷竹香又陆续钻进她的鼻子里。
鸯命始终不敢抬头正视他,紧张的不敢呼吸,嘴里含糊不清道:“学生不知。”
少女嗓音娇软,带着股浑然天成的惑意。月白色的裙摆细微颤动,像是水中圈圈漾开的涟漪。
熟悉的声音终于让崔鸳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他正了正神色,沉声命令道:“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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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