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茹将她扶稳后,顺着她的目光,不满道:“车夫,你怎么赶车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车厢外传来车夫车夫诚惶诚恐的声音,“姑娘,是前面的路突然被人挡住了,小人拉住缰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方才他见天色已晚,就为了图方便,想直接穿过花粉巷,绕到另一条主街上去。
没想到马车刚一转弯的时候,就有一个身影从教坊司的大门口蹿出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险险就要撞个人仰马翻。好在这个人身形灵巧,躲了过去。
他凭白吓出几身冷汗,嘴里不住念佛。
“人如何?可有受伤?”鸯命蹙了蹙眉,凝声道。
“无人受伤,只是路已经被教坊司里的人都堵住了,现下马车也调转不回去了。”车夫又粗又直的两条眉毛都快打成死结了。
这不是耽误事吗?看前面这密密麻麻的人,一时半会儿可散不掉。
鸯命掀起一侧的车帘,斜眼望过去,只见教坊司的管事,领着一众壮硕的打手,围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高声呵斥道:“进了这扇门,还想着出去呐?也不看看你家里犯得是什么事?”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尖嘴猴腮的管事,扬了扬手,便有一个黑脸大汉站上前,手中拿着棍子,二话不说一棍抽在那人身上。
那人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看身形瘦瘦小小的,约莫是女子,生生受下了这一棍,也不吭声,还是如原样般蜷缩着。
围观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的始末传入鸯命的耳中。
“造孽啊,这范御史的家眷,竟然沦落到这地步。”
“谁说不是呢?还不是被那姓鸯的狗官陷害的。”
“要我说,这姓鸯的狗官也真不是个东西,怎么不见得让他的女儿充入教坊司!”
鸯命听到有人点到她,面上毫无波澜。
心里却已经将这事得来龙去脉摸清楚了,这范御史,既不是韩首辅一系的,也不是她爹一派的。为人秉持中庸之道。只因他半月前在她爹面前说了几句四六不着的话。
隔日便有一封密函放在了皇帝的御案上,上面赘述了范御史为官二十余载,贪墨的种种细节,其中,更有狎妓后,彻夜不归的罪证。皇帝越看脸色越差,等看完后,喊了内阁的几个大臣进殿,直接将密函甩在了众人脸上。
次日,范御史一家就全都被抓进了大牢里。仲秋节前,案子刚刚了结。男丁流放岭南,女眷皆发配教坊司。
因着刑部尚书与范御史一家有姻亲关系,为了避嫌。此案的主审官临时改成了鸯文礼。
鸯命远远瞧着愤愤的人群,也不开口辩解。
若她爹真是陷害范御史的元凶,那主审官怎么也不会由他来做。
世人被蒙蔽了眼,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想起她爹平时的官声,她又有些犹豫不定起来。
况且这口舌总归落到了她爹头上,她免不了要帮一把。
“竹茹。”鸯命招手让竹茹到身边来,贴着与她耳语一番。
竹茹听完,面色为难,低声道:“姑娘,这事做不得。等下回去老爷知道了,准没有我们好果子吃。”
她想起之前的事情,就两股战战。老爷一个眼神射过来,她慌得连东南西北都找不见了。总之,姑娘的言行举止,都和她的小命挂着钩。
鸯命知道她的担心,但眼下也不能干看着这人被打死。
左右外头都说是她爹做的孽,那她这个女儿试图助她爹消一消业障,也无可厚非。
“去吧,再不去这人就真被打死了。”鸯命推了推竹茹,催促道。
见她跪坐着纹丝不动,一时情急就要掀开车帘自己出去。
竹茹见她动真格的,不由妥协道:“好好好,我的好姑娘,我这就去。什么时候您竟拥有了一副菩萨心肠,真是叫奴婢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按住了鸯命的手,从马车里出去。
鸯命在原地等了半天,才等到她回来。
“姑娘,事情已经办妥了。”竹茹钻进马车里,夹带起一阵风。
方才姑娘命她去五城兵马司处喊了人过来。她过去的时候,那守门的差役瞥了她两眼,都没搭腔,直到她掏出了鸯文礼的印鉴,那差役辨别过后才抬眼正视她。高声唤了一队差役过来。
那领头的中年差役,听完她说的一番话后,面色怪异地看着她。
她被盯得浑身不舒坦,就先跑回来了。
所幸他们跟在她身后,也赶到了现场。
这会儿正在外面,与教坊司的人理论。
“大庭广众,堵住街巷,你们想要做什么?”领头的差役板着一张脸,气势慑人。
尖嘴猴腮的教坊司管事,作了作揖,附耳过去:“大人,这都是小事,都是小事。马上解决了。”
他也没有想到,这事会惊动五城兵马司。
“小事?你看看这路都被你们堵成什么样子了?”领头的差役浓眉倒竖,瞄了一眼鸯府的马车,故意大声斥道。
“哎,大人,您看,这?”尖嘴猴腮的教坊司管事露出谄媚的笑容,直接从宽大的袖摆里塞了几锭沉甸甸的物什过去。语带暗示。
领头的差役眼神一震,摸了摸有棱有角的物什,嘴上露出笑意。
他正要点头,眼角的余光就瞥到鸯府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角,神色一正,义正言辞道:“你这是何意?胆敢大庭广众之下行贿?”
他袖子一甩,那白花花的银锭子顺着衣摆滚落到地上,转了一圈,落到地上缩成一团的人身旁。
尖嘴猴腮的教坊司管事愣了愣,像是不敢相信,往常屡试不爽的招数,今天怎么失效了?
“大人,这……”他上前两步,一脸困惑。
领头的差异朝他使了个眼色,那管事朝着一旁望去,见标志着鸯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心下转了转心思,暗自揣测起来。
“行了,赶紧给我散了。别挡道了。”领头的差役不耐烦道。五城兵马司管的事儿本来就多,谁有这闲心专盯着这处地方。
一个月领的微薄月俸还不够养活家中老小的,干得活儿倒是不少。
尖嘴猴赛的管事讪笑着让方才打人的壮汉拎起地上的人。
围观的百姓看到,纷纷散了。
马车缓缓行驶,路过教坊司的时候,鸯命让车夫停下马车。
她挑起车帘,见那尖嘴猴腮的管事,还在门口训斥着那人,那人瘫软在地上,像是已经昏死过去。
“竹茹,去将那管事请到马车前来。”鸯命吩咐道。
“是,姑娘。”
疾速的脚步声传来,到马车前停住了。
“不知贵人唤小人有何事?”尖嘴猴腮的管事露出伏低做小的姿态,笑着露出一口黄澄澄的牙齿。
竹茹见了倒胃口,用帕子连忙捂住口鼻,爬进马车里来。
鸯命隔着车帘,压低声音道:“这女子是范御史的何人?”
尖嘴猴腮的管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嘿嘿一笑道:“贵人,这女子是范御史的庶女。”
他心思活泛,索性将老底吐露个干净,略弯了弯腰,又继续道:“贵人,这庶女名唤栀子。平时不受范御史重视,在府中毫无存在感可言。您别看她一声不吭的,可是把硬骨头,范御史府上的女眷都已经认命,发送到各处妓院中去了,唯有她不肯就范。”
竹茹听他在鸯命面前口无遮拦,一边捂住鸯命的耳朵,一边羞恼道:“呸呸呸,什么脏污话你都敢说。真是嫌命活的太长了。”
鸯命拨开竹茹的手,示意她噤声,又朝外道:“这女子的户帖可是在户部?”
户帖上记载着一户人家,家中所有成员的若干信息,过错和罪行也会被一一记载上去。如果一个人想要私下逃走,又没有户帖,转头就会被人扭送进官府。
“是。这女子——”
“你把这女子好生安置好,不能对她动粗。最迟五日,我会再来寻你。”鸯命毫不留情的打断他,命令道。
尖嘴猴腮的管事笑容一滞,疑虑道:“可是,她毕竟是——”
他意有所指,毕竟这是朝廷命犯,本来前两日就该将她调教好,送到下面的官妓院里。无奈她油盐不进,只能饿了她几顿,她却趁人不备,企图偷跑出去。
“怎么?你有异议?”鸯命睨着他,冷声道。
尖嘴猴赛的管事瞟了眼马车的帘子,慌乱低下头去,连声道不敢。
他位卑言轻,上面大人的一句话就能将他砸死。
见他应下,鸯命隔着车帘望了地上那女子一眼,打道回府。
*
道远日暮,霞光万丈。
披着一身余晖,马车缓缓停在鸯府门口。
“姑娘,您留心脚下。”竹茹双手托着鸯命,出声提醒道。
鸯命借力踩到地上,松开竹茹的手,率先进去。
总算回府了,颠了一路,她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不急不缓地朝春澜院去。她爹既然说了今日会陪她娘,想必眼下二人都在春澜院里。
刚走进大门,还没穿过垂花门,远远就传来她爹的声音。
鸯命转头朝跟在身后的竹茹,竖起一根手指,做了噤声的动作,眯着一只眼凑近,从门缝中窥看内院的景象。
“你看看你这脸,脏得和灶膛里的花猫一样!都说了让你在一边儿看着,你非不听!”鸯文礼拧着眉,双手叉腰,轻声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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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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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