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早-骑士之甲】
“周嘉美,我最后告诉你一遍,你要搞清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我现在是这个家的主人,小早是未来这个家的主人,你在这个家里永远什么都不是!”
那天爸爸的这句话彻底伤害了妈妈,妈妈作为人的最后一丝生机就这么被爸爸硬生生剥夺。
爸爸让妈妈给我写了一封三千字的检讨,妈妈当着爸爸的面双手托着检讨书交给了我。自从妈妈把我推下楼梯之后,她不再每晚进我的房间抱怨爸爸,我觉得妈妈活得越来越像是一株植物。
那晚临睡前我翻看了妈妈的检讨,妈妈字字句句看似悔之不及,实则每一句话下面都暗藏着敷衍。我知道她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懊悔,她甚至还后悔下手太轻没有伤及我的性命。
为什么我那么深爱的妈妈如此讨厌我?
妈妈虽然嘴上称呼我为“小主人”,可我无时不刻都能感觉她在用目光之剑将我一次次穿透。我无数次地请求妈妈别再这么叫我,这个称谓让刚上初一的我如坐针毡,妈妈却根本听不进我的请求。
妈妈不听我的请求,我就去拜托爸爸,爸爸说我是这个家未来的主人,应该习惯被尊重。我觉得自己仿佛被爸爸一意孤行地打入空中楼阁,上也不得,下也不得。
“主啊,我要是能生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儿就好了,谁不想要一个穿着漂亮小裙子,留着比肩长发的可爱女儿啊,只可惜我这辈子算是没有希望了,等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会心愿达成……主啊,下辈子快到了吧,下辈子怎么还不到?我要是能早点死就好了。”
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妈妈时常一边摸着颈子上的十字架吊坠一边念叨,她眼睛看向别处,余光却紧紧追随我。我每天早上乘车去上学的时候妈妈都会躲在窗帘后注视着我,司机等红绿灯的当口我会认真地想,妈妈会不会诅咒我上学或放学的时候出车祸被撞死。
如果我真的死掉妈妈就会感到幸福吗?
我上学后妈妈会去玩具房将从前买给我的芭比娃娃全部翻出来,每天一有闲暇就给她们梳头,换衣服,她还会用两个芭比娃娃一起上演情景剧。当然,这场情景剧只有我在家的时候妈妈才会安排上演。
“宝贝女儿,你今天穿这个小裙子好吗?”妈妈选出一大一小两只芭比娃娃,一个扮演妈妈,另一个扮演女儿。
“好的,妈妈,我最喜欢穿小裙子啦,我最讨厌的就是T恤和裤子,拜托您千万别让我在家里看到那种恐怖的衣服好吗?我亲爱的妈妈。”妈妈挥舞着小芭比娃娃的手臂,使其看起来像是欢呼雀跃的样子。
“当然了,妈妈和你一样讨厌T恤和裤子,女孩子就该做女孩子的打扮,总是穿成个男人的样子简直不像话,妈妈最厌恶那样的孩子了。如果不幸生出那样的孩子,妈妈大概会痛苦一辈子吧!幸好妈妈有你!”妈妈操纵大号芭比娃娃拥抱小芭比娃娃,那一瞬我对小芭比娃娃感到了强烈的嫉妒。
“妈妈我会永远做你最乖的女儿,我们一起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好不好?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失望。”妈妈把大芭比娃娃的手和小芭比娃娃的手牵在一起,我的内心又一次泛起了对小芭比娃娃的嫉妒。
“好的,我的乖女儿,妈妈永远爱你。”大芭比娃娃与小芭比娃娃开始一起在娃娃衣帽间中挑选漂亮的衣服。
爸爸下班回家之前妈妈会把玩具房的芭比娃娃全部装回几个大箱子里,等爸爸第二天上班妈妈再去将芭比娃娃一一取出来,妈妈独创的情景剧便开始一幕又一幕的在家中上演。
我也曾动过想满足妈妈心意的念头,可那对从小就立志当骑士的我太过为难。我内心深处有一个执念,那就是身为保护妈妈的骑士,我不止要练得好身手还不能柔弱娇气。我觉得男生的衣服对我来说就像是骑士的盔甲,它可以武装我并不强大的内心。可这些妈妈会懂吗?
妈妈人生的全部只有爸爸,为什么妈妈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要一生围绕着另外一个人生活呢?难道每个人不都应该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吗?
妈妈是陆城贞江大学文秘专业的毕业生,她大学一毕业就进入爸爸的公司做前台,爸爸开会时见她为公司里领导端茶倒水的样子很是端庄优雅,一眼就相中了她,破格提拔这个刚毕业不到半年的女孩为秘书。
妈妈十分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她忽略了自我将全部精力都花费在研究爸爸的喜好之上,爸爸渐渐再也离不开这个比父母还了解他各种生活习惯的女孩。
妈妈进公司一年后怀了我,爸爸顶着家中的强烈反对娶了妈妈,小舅舅借机向爸爸索取了一辆汽车,爸爸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我那个大着肚子的妈妈自此在家中过上了富太太的生活。
外公外婆来家中照顾怀孕的妈妈时经常会顺走一些爸爸的物件,外公每次来家里腋下都夹着一个巨大的空背囊,他走的时候会去爸爸衣帽间将背囊塞得满满当当。外婆骂外公目光短浅,她专门捡贵重又体积小的东西拿,譬如手表金饰之类。
外公外婆将爸爸的东西拿到城南一家当铺去变卖,他们将这些钱都留给小舅舅挥霍。
爸爸从心底厌烦外公外婆,他们来的时候爸爸就找借口避开,久而久之,爸爸很快有了更年轻更漂亮的新秘书,妈妈怀孕期间他开始经常性地夜不归宿,
妈妈对爸爸的怨恨就是这么日积月累。
“既然妈妈这么恨爸爸,她为什么总是对爸爸笑脸相迎呢?我从小到大甚至从未见到妈妈顶撞爸爸一句?”我十分不解地问同桌楚达也。
“大概她很爱你爸爸吧,或许爱意可以抵消恨意。”楚达也思忖片刻回答。
“我觉得对妈妈来说爱意不足以抵消恨意,她看起来并不快乐。”妈妈那张隐忍的脸立即浮现在我脑海。
“如果她真的过得不快乐,离婚就好了,咱们班很多同学的家长都离婚了。又或者你妈妈是那种当男人是天的女人,她是藤,如果不缠绕着树就无法生存,那也是一种生存方式。”楚达也费力地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