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媛的声音如同敲响的编钟在许向归的心中激起阵阵回响,傲慢、尖锐,许向归已经快一年没再听见这样的声音。
女人走向他时高跟鞋踩出的声响打破了翻涌的回忆,那身影走来,如梦似幻,一时许向归忘了呼吸。
“好……好久不见,妈。”
平时许向归并不这样结巴,他这个人坦率认真又大方自信,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大脑精心编辑的结果,拧巴这个词用在平日的他身上不合适,但放在眼下这种情景却格外贴切。
思念,痛苦,挣扎,这团扰了许向归十多年的东西本该在见到沈媛的一刻喷涌而出,许向归鼻子一酸,泪水好像就要出来,可是什么也没有,没有倾泄如潮的诉说,也没有歇斯底里,仅仅只是一句“好久不见”就草草概括了一切。
两人的距离并没有一米,却都如陌生人般生疏。
沈媛一手拎着包,一手插着腰,面对许向归,她几次三番想开口都被自己打消了念头,许久她才关心了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
许向归浑身打了个颤,思考了好久,许向归不太坚定地说:“我一个人其实过得很好,但是总觉得少了什么,或许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你和我爸都不愿意留下我,你们明明可以离婚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你们还要坚持形式婚姻?”
“为什么?”许向归的声音很低。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公平也有太多的为什么,很多时候许向归自己也懒得去计较也懒得去问,可是对方是自己的母亲啊,是一个在照片上活了十几年,在现实里只相见两次的母亲。
真的不理解,如果没有养的决心,为什么还要生下来?
“孩子,你很好,可是对不起,妈妈不能留下你,妈妈有自己的生活,你来了妈妈的生活就不能继续了。”沈媛冷漠地说着,她从包里拿出来了一个信封,信封鼓鼓的,像是装着钱,”这一点钱你收着好不好,算是这些年的补偿。”
补偿?
如果什么事都可以用钱来解决还要法律做什么?
许向归强压着心中的委屈,真的真的,有一刻许向归都觉得自己要爆发了,可是并没有,他做不到像吴雁行一样一有脾气就骂就打,他得理性,要完美,要不犯错误,要好好学习,要去更远的地方,所以许向归能做的反反只是把信封死死地握在手心里。
“其实这么些年我也在你身上花了很多钱,你的吃穿用戴应该比很多同龄人好不少,就比如你脚下穿的这双 Nike,应该得不少钱吧?”
沈媛的高高在上如同一把刀刺进许向归的心脏。
是啊,父母每月打来的钱,七千元不算少了,甚至桂林市很多人的工资都没有七千元,但有一点沈媛说错了,许向归每一个月吃穿花的钱不会超过一千块,剩下的钱都被他存了起来,至于脚上那双dunk是用许向归自己的奖学金买的。
可是他仍然没法反驳沈媛,委屈只能沉默地抒发,慢慢咽进肚中。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沈媛说着掏出车钥匙解开了锁,在上车前她回头看了许向归一眼,什么也没说。
许向归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奔驰车慢慢消失,他有些失落地回到吴雁行的身旁,没了笑容,死死地板着脸。
吴雁行没有说话,不想说,但更可能是没资格说,他看着许向归从一开始打球的放松转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吴雁行的心里不太好受,像是喉咙里塞了什么,发不出声音。
是共鸣吗?
吴雁行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问一问,这十分钟太漫长,长到只言片语就暴露了许向归深处的痛苦,吴雁行明明什么都没听到,可是他已经猜到了,微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我们回教室吧。”吴雁行说。
“你想喝点什么吗?”许向归从口袋里摸出了饭卡, “我就是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吹吹风,你能陪着我吗?”
吴雁行恍惚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孤独脆弱的自己在向现在的自己求救,他想了想说:“我想喝AD钙奶。”
“行,你等会儿。”许向归答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许向归拎着两瓶AD钙奶跑了回来,他把草莓味的那瓶递给吴雁行,说:“你应该喜欢这个口味。” 莓
“谢谢。”吴雁行接过奶,陪着许向归随意地走。
快晚七点,太阳几乎要完全没下地平线,远方只剩一片蓝紫色,
抬起头,月亮已清晰可见。
走在柏油路上,许向归有时停下来听着楼上的喧闹,有时把目光落在高墙上,吴雁行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开个透视看看校园之外八里街的车水马龙。
“我小时候和姥姥一起长大,姥姥对我很好,总放不下心,一直到初三,姥姥在床上去世了,妈妈回来处理了后事,还给了我一张存折,那是奶奶说要留给我上大学的。”许向归突然哑了,猛地灌了一口奶才缓过来。
吴雁行并不说话,这种时候吴雁行比谁都清楚做一个好的倾听者有多重要,所以他只是沉默着等待许向归继续。
许向归接着说:“初三上学期快期中的时候,我离家出走了,原本以为只要我消失一天,爸妈会担心,可是我错了,没有寻找,也没有打电话,只有我的班主任着急,我看着班主任打来的几十个电话,第二天我回了学校,从那一天开始,我发誓要彻底离开,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
他突然的提问让吴雁行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吴雁行“嗯”了一声。
“嗯”不是一句无心的附和,而是吴雁行深思熟虑后认真回复的“我懂”,吴雁行懂得许向归的心情,这种原生家庭的痛太扎人,扎到心里去,疼。
很久,吴雁行都没有一种在人海里找到同类的感觉。
而现在,他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