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主任被蒋君抓住了手,就好像被抓走了主动权似的。
她听着蒋君把早上的闹剧归结成“侮辱军属”,哪还敢说什么反驳的话。
她算是看出来了,何家这小媳妇比她婆婆还难缠。钱翠娥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泼辣性子,但是她直来直去反而好解决。
倒是这何家小媳妇,看起来好说话,柔柔弱弱的,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满嘴的大道理让你根本反驳不了。
韩主任脑子一转,微微叹了口气。
行了,事情就这样吧,胡三家虽然损失了一只鸡,但是人却没什么损失,要是再和何家小媳妇掰扯下去,搞不好胡三家的要被拉去开批斗大会。
想到这里,韩主任本就佝偻的后背更加弯曲,她压抑不住的咳嗽两声,退让了一步,“鸿祎媳妇儿说的对,你们是军属烈属,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
她这表态算是明确站在了她们这边,让钱翠娥松了口气。
当然,就算是韩主任和她们对着干,也不能让她家把吃了的鸡吐出来,但是能和平解决总好过吵吵闹闹的。
钱翠娥看着韩主任咳嗽的厉害,皱了皱眉,关心道,“韩大娘,你这咳嗽还没好啊。”
她记得断断续续咳嗽了有一年多了,听说还去县里的大医院看了,怎么还不见好。
“老毛病了。”韩大娘喝了一口蒋君端来的水,压下来咳嗽声,才抽出功夫回话,“县里的医生说动个手术,我可不敢做,没听说谁家在肺上动手术的,那不是要憋死了。”
她说着摆摆手,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意思,“就这么着吧,我也这么大年纪了,能活几天是几天吧。”
“那可不行,”钱翠娥听了韩主任的丧气话,不赞同的道,“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不光是家里的宝,也是村里的宝,您老可得长命百岁呢!”
谁都愿意听吉利话,钱翠娥的话让韩主任脸上带了点笑意,她嘴上却故作嫌弃,“哎呀,活那么大岁数干啥,到时候走也走不动,吃也吃不了的,平白招孩子厌烦。”
她摇摇头,叹口气,“能让我踏踏实实的再活十年就行了。”
话题一转到生死相关的方面,总是避免不了几分沉着。韩主任好像也被这个话题触动了内心,难得抛开和稀泥的套路,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翠娥啊,你心里可别怪大娘,大娘知道今天这事是你受委屈了,但是我是当妇女主任的,那胡三家的找过去,我也不能放着这事不管啊!”
“我哪能怪你啊,我心里还内疚给您老添麻烦了。”
“什么添麻烦不添麻烦的,我这妇女主任不就是干这鸡毛蒜皮的活,都是费力不讨好的活。”韩主任摇摇头,带着几分自嘲,“等我下个月,就不干了,到时候谁爱干谁干。”
“您不干了?”钱翠娥不敢置信的反问道,“您都干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不干了?”
钱翠娥对于韩主任的决定很是吃惊,她从解放前就管着村里这摊子事,建国后有了妇女主任,韩主任更是一干二十多年。
村里人都习惯了这个脾气温和,嘴巴有些絮叨,还爱和稀泥的小老太太,这猛地说不干了,钱翠娥还真是有些意外。
韩主任却是早已经想好了,她确定的点点头,“是啊,我今年都七十多了,干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再说我这两年身体不好,总是咳嗽,也干不动了。”从干了好几十年的位置上退下来,韩主任也有几分不舍,到底是岁月不由人,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儿子也叫我不要再操心了,跟着他去县里生活,要不然他不放心。”
韩主任的儿子是县里国营大厂的工人,有本事还孝顺,老太太说起来语气里带着骄傲。
听韩主任这么讲,钱翠娥当然不能再挽留,“还是您老太太有福气,养了个好儿子,接您去城里养老了。”
韩主任进城是件好事,没准在城里还能多活两年,钱翠娥真诚的恭喜,但是说起妇女主任接任的人选,却一时想不起合适的人选。
“那你不干了,咱们村谁来干妇女主任啊?”
“村里搞什么……什么选举,投票选出新妇女主任。”
“依我看啊,再选谁也比不上您干的好。”
韩主任被钱翠娥夸奖的心情舒畅,又略坐了半个小时,才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回家去了。
钱翠娥看看时间还早,何小满还没有回来,何白露在隔壁哄着两个孩子玩,她闲来无事,索性拿出柳条编柳筐。
她手法娴熟,几根柳条也不知道怎么绕的,就织成了一个四五十厘米宽的筐底。
她再拿几根柳条,沿着筐底往上编,一根柳条压另一根,交错间竹筐的大体形状就出来了。
编柳筐蒋君是不会的,她只能帮钱翠娥打理着地上的枝条,让它们一根根的摆放整齐。
钱翠娥看着儿媳妇没活找活儿的样子,眼皮微动,她带着几分了然问道,“小君啊,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蒋君看自己的小心思被婆婆戳破,也不羞赧,她呵呵一笑,“妈,韩主任要是不干妇女主任了,你说咱们村谁适合干啊?”
“要我说啊,谁干都没韩主任干的好,她老人家干了这么多年了,对村里的事都很上心,谁家婚丧嫁娶,婆媳闹矛盾了,都去帮忙解决,出事也算公正。要是换个人来当妇女主任,没有韩主任干的好。”
钱翠娥手上缠着柳条,嘴上怀念着韩主任的好。
她说着说着,感觉到不对劲了,儿媳妇怎么突然关心起谁接任妇女主任的事了。
再一想蒋君“官迷”的性子,在家里都能组建个队伍当领导,莫不是……
“小君,你是不是想去选妇女主任啊?”
还不等蒋君答复,她立刻阻止道,“小君,这妇女主任可不是个好活儿,天天都处理鸡毛蒜皮的事。”
“咱们村这些老娘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看人下菜碟,看你是个新婚小媳妇,辈分小脸皮薄,谁能听你的?备不住还要打着主意故意欺负你呢!”
钱翠娥能说出一百个理由,想让蒋君打消竞选的念头。
“咱们村里的妇女主任说着好听,好像是个干部,其实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活儿一点不少干,还都是得罪人的事。工资就能拿村支书他们的一半,一个月还不到二十块钱,咱家也不缺这点钱。听妈的话啊,咱不去干这活。”
钱翠娥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柳筐也顾不上编了,她眉头微皱,实在不赞同蒋君去竞选。
但是蒋君要是被人随便两句就能劝住,那也就不是蒋君了。
她含笑听着钱翠娥的话,也不着急反驳,直到她说累了,才站起身。
蒋君倒了杯温水端给她,“妈,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工作方法,韩主任辈分高德高望重,讲究的是动之以情,那我辈分小一点,人微言轻,就要以理服人。”
“我就算是讲道理说服不了她们,她们要是撒泼的话我也不怕,要是真比起耍无赖来,我也不一定会输。”
蒋君斗志昂扬,踌躇满志,倒是叫钱翠娥差点呛着。
从来没听说谁家妇女主任和村民比着耍无赖的。
她听着蒋君这话有些不着调,但是她自己却不觉得,反而一本正经的向钱翠娥介绍起工作经验来,“一个猴一个栓法。要是明是非讲道理的,当然要和声细语慢慢说,但是要是遇到那泼妇,你就得比她更泼辣。”
蒋君笑着继续说,“俗话说的好啊,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这干工作啊,就要讲究方式方法,软硬结合。你要是光软,手下的人就会觉得你好欺负,不拿你当回事。但是你要是一直硬,一味压迫手下的人,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迟早要起义的。”
别看蒋君前世工作不过两三年,但是总结出的经验能出一本个人自传。
不管对与不对,有没有道理,她这长篇大论,倒是把钱翠娥说的一愣一愣的。
她一辈子没上过班,也不知道领导是怎么工作的,就是觉得村里领导班子这些人,每一个比得上她儿媳妇的。
“难倒我这儿媳妇是天生当官的命?”钱翠娥心里囫囵着,她再说出口的话也调转了风向,“行啊,要是你真想去竞选就去试试吧。”
去了没选上,也没什么损失。
要是选上了,她就全力支持,说不定老何家和老蒋家祖坟上冒青烟,真有那个命。
“哎呀,我就知道妈最好了,你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积了多大的德,才能赶上这么好的婆婆。”一听钱翠娥松了口,蒋君高兴的赶紧拍马屁。
“妈,我觉得咱俩天生就有母女的缘分,这辈子注定做母女的,只不过我投胎的时候走错了人家。好在我嫁到咱家来了,才能全了咱们这辈子的母女情分。”
“妈,我愿意嫁到咱家来,不图钱不图权,就图有一个好婆婆”
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的,钱翠娥被夸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她都怀疑蒋君刚刚给她端来的不是白开水,而是**汤。
她看着时间不早了,才清清嗓子,给蒋君打好预防针,“小君,这妇女主任咱当上好,要是没选上咱也不要不高兴。咱回家来你把你那什么经理改成主任,给咱家当主任。”
蒋君明白钱翠娥的好意,她笑着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心里却想着必定要拿下这妇女主任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