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神的遗物 第7章 第七局棋

“当然是替老师来关心一下你们。 ”绪方精次神色自如的走进门内。

他是塔矢行洋的弟子也是塔矢亮的师兄，虽然看上去关系亲密，但在二人眼中他们最终的关系是对手。

新生代的棋手长成，意味着上一代的棋手会在某一日被取而代之，绪方精次之前已经在名人战循环赛时与塔矢亮相遇，虽然他胜了但胜的很险。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原来以前的那个小不点已经能坐在与他对等的位置上争夺同一个头衔。

那种急迫的被人步步紧逼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心惊，甚至说出了，“我能赢你正是因为我的棋力真真正正的在你之上。”这样话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色厉内荏一般的语言也让绪方精次感到有些难为情。

再加上塔矢行洋老师去了Z国，他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来塔矢宅了，也不怪塔矢亮有些惊讶。

但对方都已经上门，塔矢亮只对围棋的事情非常认真，平时待人接物称得上十分温和。

高级寿司就连盒子都更精致一些，似乎它要从方方面面中来展现自己的不凡。

“哇。”进藤光和社青春两个人惊叹了一下。

社青春耍宝道：“进藤，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吗，我感觉面前的寿司在闪闪发光啊。”他还用手遮住了眼睛以求真实。

进藤光也没让他的话掉在地上，还附和起来。

塔矢亮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将两个人一起打包丢出去。

绪方精次背过身体点了烟，悠悠道：“小亮真是辛苦你了。”

“啊。”塔矢亮沉默了一瞬，最后叹息的从喉咙中挤出这个感叹词。

肚子饿的时候无论吃什么都会觉得无比美味，更何况这种顶级料理。

绪方精次看着三人大快朵颐，就连平时稳重的塔矢亮眉间都更加舒展愉悦了。

几人吃饱喝足之后，绪方精次与他们一起复盘了今天他们几人一起下的棋。

“双人赛我给不出很好的建议，只能说和搭档的默契很重要，你们三个嘛。”绪方精次一一扫过在场的三人。

小亮的棋艺是传统的学院派，开局，中盘，收官都可以说是以力破万法，每一步都精心算计，从不冒进，稳健的棋风可以说完美的继承了其父塔矢行洋。

但亮又有属于自己的一腔孤勇，知其不可而为之，让他去配合别人不太可能。

而进藤光和社青春两个人都是剑走偏锋型，一般人根本摸不透他们的棋路。

他们三人中挑两人去下双人，绪方精次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

“表演赛就放松心情好了，就算输了也不会有人苛责你们的。”

绪方精次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无能为力，默契这种东西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培养出来的，还是好好准备单人赛。

这次的座次是塔矢亮为主将，进藤光是副将，社青春为三台。

进藤光听到这个安排，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上次仓田七段力压一众非议让自己坐上了主将的位置，但自己却让他失望了，自己的棋在碰上高永夏这种力战型的选手被逼的节节败退，这让进藤光明白，天赋是一回事，后天长时间的下棋训练也是很重要的一环，他恰巧比起同龄人要缺少这一环。

因为天赋出众而在一年内就能从院生蜕变成职业棋手，相同年龄的职业棋手棋手几乎都在5岁左右接受围棋训练，在对局上就多出进藤光太多太多，曾经缺少的部分，进藤现在必须花更多时间补齐。

总有一天自己一定能光明正大的赢回来。

塔矢亮小心观察着进藤光的表情，看他确实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对于高永夏没有什么执念，可以说自己对面的对手是谁都可以，他不惧怕任何人，对任何人也没有什么执念。

他下棋这么多年，对弈过几千盘，已能够做到对手无论是谁都心如止水。

除了……他看了一眼进藤光，这个人是自己一直以来都看不透的存在，很强，又很弱，现在又和自己一起去参加国际团体赛……

输棋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一盘棋产生了执念，自己从执念中走出，他不希望进藤光也陷入某种执念之中。

进藤光不是不想再和高永夏一决胜负，只是只是他明白自己不能任性了，团体赛就是要和自己的队友一起赢的比赛，不能因为自己的的私欲而让大家为难，上次仓田前辈就因为临时换主将的事情被棋院领导狠狠骂了一顿。

甚至把他后面一个的比赛的推荐位给了别人，这些仓田前辈都没有告诉自己，直到自己在比赛的本赛中没有看到前辈的名字问了别人才直到的这件事。

进藤光因此非常愧疚，可因为仓田前辈的坦荡，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开口，说什么呢，都是因为我的任性才会变成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没营养的的话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他只能用更好的成绩来报答仓田前辈，他告诉其他人仓田前辈并没有看错人。

绪方精次扫了一眼进藤光的表情，微微一哂，仓田八段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不知道进藤光是如何说服对方临时换了主将，赢了倒还好说，可惜半目只差输给了对方。

竞技比赛中只有赢家才有特殊待遇，只要不是第一名，其他人是不在乎到底是半目还是十目，都是输家没什么区别。

人们永远只会记住冠军的名字。

现实社会是很残酷的，他又点了一支烟，食指和中指牢牢夹住，透过烟气看到少年表情恹恹，进藤现在恐怕最能感受到。

所有人都要为他的任性付出代价。

房间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讲起高永夏，三人表情都不是很好。

明明去年还一起下过棋，但今年对方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不仅是H国新人王战冠军，在LG杯以及本国的国手战，天元战都进入本赛四强。

那些都是一流中的一流，他的师傅高铉雨更是在职业生涯之中获得过十多个世界冠军，可以说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 ，他统治着棋坛也不为过。

最恐怖的是高铉雨现在还不到30岁正是当打之年，高永夏输给对方似乎再正常不过。

他仅凭今年的战绩就给进藤光一种无与伦比的压力，如果说自己的棋力在往前走，那么高永夏简直就在不停歇的奔跑。

他不由的握紧了自己的手掌，心高高悬起，胃部也隐隐传来一股压力，让他作呕。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一直赢下去呢？

绪方精次一直注意着进藤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甘心。

“滴滴，滴滴”

手机声音响起，社青春有点尴尬的摁掉了电话，他忘记关机了，冷凝的气氛被人打断。

“抱歉。”

“没关系，我也该离开了。”绪方精次从榻榻米上站起来。

见他要走，几位后辈也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

“不用。”

话是这么说，但三人还是坚持送到玄关处。

从敞开的门中能够看到绪方精次还是开着他那两红色的马自达。

见他从容上车，汽车发出声响随后一瞬间就冲了出去。

社清春是关西棋院出身所以对东京的棋手都不是很熟，所以绪方精次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尴尬了，现在终于离开他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绪方老师对你真好啊，塔矢，还专门送高级寿司过来。”

“不……”塔矢表情也显得有些疑惑，“虽然他有时候会请我吃饭，但直接送过来还是第一次。”

“……”塔矢亮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是觉得绪方先生今天是不是有事才过来，一会发短信问问好了。

绪方精次虽然是自己父亲的弟子，但他们两个年龄差距太大，要说特别熟络其实并不然。

在自己的围棋下出一些水准以前，对方甚至都不怎么和自己谈论棋道。

绪方精次看似长了一张精明的商人脸，但性格却并不如此，他在生活中不太能体会别人的内心和需求，这点和父亲以前倒是很像，心中只有下棋。

所以今日拜访，塔矢亮也觉得怪异，门口发了一会呆。

“这是我新买的手机，怎么样？”

塔矢亮往房间中走去，还没到和室就听见社青春的声音。

“哇，看着好漂亮。”这是进藤光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还可以上网。”

“一定很贵吧。”

“还好了，这是我用上次的奖金买的。因为想着以后可以联网传递消息，我们这次去H国的时候也可以使用。”

“诶，我用的还是爸爸的旧手机，别说上网了，打电话都有点费劲。”进藤光正说着，看见塔矢亮从门口走进来

问道：“塔矢，你也买新手机了吗？”

“诶？”塔矢亮愣了一下，“没有，还是之前的那一部。”

“哦，我还想着换个手机你要不要一起。”

“换手机的话，我之前用的那个还可以用。”说完塔矢亮从旁边的柜子上拿到自己的手机递给他们看。

三人把手机排在桌子上。

塔矢亮的手机是低调的银色，看着十分素雅，而社清春的因为是新买的保养的很好，上面还贴着喜欢的游戏人物镭射贴纸，布灵布灵的看的人眼晕。

进藤光就更可怜一些，不仅外壳有些褪色，内里的屏幕也有些花。

社青春比了一个大拇指，“这个屏幕你真的看的清楚吗。”

进藤光抓了抓头，“因为除了打电话也不常用，想着也没关系。”

“进藤！”社清春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我们马上就要出国比赛，你带着这么破的手机，该让H国的人怎么看我们。？”

“他们一定会觉得我们国家的棋手非常可怜，非常不体面。”

“进藤！”社清春的声音更大，甚至用双手扶住进藤光的肩膀：”这就会变成一个非常严重的外交事故了，我们国家该多丢人啊？”

进藤光虽然年轻但也不傻，他一把将社清春的手臂从自己的肩膀上扯下来，“第一，我们是去下棋的不是去开手机发布会，第二，下棋的时候也可以不带手机。”

社清春见没有忽悠成功继续说道：“但是我担心你这破手机在H过能不能收到信号，你说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可怎么办。”

这下进藤光不得不面对这个严峻的问题了，确实，其他倒是无所谓，要是急用的时候用不了，还在国外，那就是大问题了。

“你说你韩语学会了多少。”社清春最后的致命一问，让进藤光梗了一下。

扭扭捏捏的憋出三个字：“高，永，夏。”

社清春彻底服了，他捶桌大笑起来，“可以，你可以对每个人讲这个名字，听说H国围棋普及度挺高的，说不准有人能把你送回来。”

“进藤。”塔矢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一般他要说正事的时候就会是这个声调。

进藤光浑身一抖，赶忙坐直身体，就等对方发话。

“明天还是去买个手机，如果之前的奖金花完了，我可以先给你买。”

进藤光立刻摆手，“不用，我有钱，就是不知道买那个好。”

“就买我这个，256色半透型STN液晶屏，支持全角字符8×7行的显示，支持i-mode服务，还能访问互联。”社青春说的那叫一个流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推销手机的工作人员。

“你懂的可真多啊。”进藤光赞叹道。

“小意思。”

塔矢亮把社清春的手机推回去说道：“明天还是多对比一下再决定买那个吧。”

“诶，这可是我查了很久资料对比了好几个手机才决定买的，绝对是性价比最高的。”

进藤晕晕乎乎的就被定下明天去买手机的行程，甚至没有人问他本人的意见。

进藤光一大早就被抓起来，面对兴致勃勃的社清春，还有已经穿戴整齐的塔矢亮，有一点懵。

“我自己去买就好了，反正还有柜员可以给我介绍。”

“诶，相信我，里面可有门道了，你别被别人给欺骗了。”社青春看上去在这种事上相当热衷。

“会吗？”

“哎呀，走吧走吧。”

塔矢亮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行动上已经表现出自己的意愿。

三个男人逛街，说到底还是有点怪。

塔矢亮选了一件蓝色的风衣，倒是很适合他，衬得肤白貌美，配上乖乖的妹妹头实在是所有家长的心头好。

社清春只穿了一件纯棉的外套不知道是关西那边更加寒冷还是怎么样，去年的冬天也只是一件单衣过冬。

进藤光上身是一件棒球服，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不过意外的还挺适合他，就连因为失眠而显得的苍白空洞的脸都显得鲜活起来了。

“你别说，进藤，你真该出来晒晒太阳了，别整天把自己锁在棋室里，这次过来比赛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被吸血鬼给咬了，咋把自己整的那么惨。”

社清春长的高冷帅气，性格执拗，棋风诡谲，有时候却真的有点话唠。

进藤光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实在不知道回什么。

“背着我们偷偷练棋是吧，真够狡猾的。”

听着这句话，本来因为睡眠不足而心情不好的进藤光都有点哭笑不得。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已经很尽力了，但还是力不从心，不断的往前奔跑，但成果不佳啊。”

塔矢亮听到他这番话接到：“你最近还会去森下老师的研讨会吗？”

“会去，森下老师讲解思路非常细致，只是……只是总觉得……”

“总觉得一无所获？”塔矢亮挑明道。

进藤光点头，“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虽然每节课都有认真听……”

剩下的话就不言而喻了。

“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们棋风差的太多了。”

“棋风？”进藤光一怔，他从来没注意过。

“我和森下老师对弈过，他也属于稳健派，当然其实我们国家的围棋大部分都是这一种的，反而是你和社清春两个人的棋比较特殊。”

听完塔矢亮的话，进藤光和社清春两人对视一眼。

“从棋圣道策开始我们下棋就更注重全局和棋型美感，棋风多敦厚，以防守为主，很少有人会走偏门怪门。”

随后塔矢亮微微一笑：“进藤你的大局观很好，擅长放长线，也不在乎棋型美感，光我看过的你的棋愚型不少，但有时却颇具成效，应变能力很强。”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你没有经过传承自己摸索出来的棋艺，还是因为你的老师风格也如此。”

塔矢亮说道这里时，进藤光内心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想起佐为。

他别过眼睛没有回答。

“我们国家的围棋最强盛时莫过于上个世纪六大超一流棋手的时候，因此后面下围棋的人无一例外会被他们的风格所影响。”

“就算是进藤也应该知道“小林流布局”，“宇宙流布局”以及“美学流”风格的棋。”

进藤光不满的回道：“什么叫就连我都知道。”

塔矢亮并没有理会进藤光的火气，“森下老师甚至比我们的时代离他们更近一些。”

社清春偷偷的嘟囔道：“是说森下老师的棋过时了？”

当他看到塔矢亮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又闭上了嘴巴。

“我父亲也是如此，所以我想进藤你或许应该多去和不同的人下棋，他们的风格各不相同，或许会对你有很多的启发。”

“森下老师的棋，是他的经历所得，而你与他不同，研讨会上你用他的思路去构思棋路，但实战时，你是在下自己的棋，思维方式不同所得到的成果当然不同。”

塔矢亮一席话说的颇为有道理，进藤光想。

他自己跟在塔矢行洋身边学棋，但风格和塔矢行洋老师并不完全相同。

比起塔矢行洋老师滴水不漏的形棋，塔矢亮的棋除了稳健之外，攻击力也不容小觑，别看他长的秀气漂亮，屠起龙来毫不手软，就算是碰到王座也毫不怯战

这种暴击行棋的风格在韩国非常流行，比如高永夏。

进藤和他第一次下棋时，完全被对方的蛮力逼的节节后退。

不过如果是塔矢的话不知道两人在棋盘上拼起力气来是怎样一副局面，一定是血流成河不能直视吧。

“塔矢。”进藤脸上带上了久违的爽朗的笑容：“谢谢你。”

就连阳光也恰好打在了他一侧的脸上，照的脸颊有些透明。

塔矢亮半晌没说话。

“咳。”社清春总算能够插进来一句话了，“咱们还买手机吗？”

进藤光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目的地。

“你们俩简直了，好不容易休息半天还在聊棋，从地铁到公交，从车站到商场，太敬业。”社清春的话中不知为何总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酸味。

“嘿，你没听塔矢刚才说咱俩行棋像吗？他那是也说给你听呢。”进藤光搂了一下社清春，让他不至于感觉自己被孤立。

“他最好是。”社清春鼻孔出了一口气，在初春的天气里产生两股白烟，在旁人看来竟然有一丝滑稽。

而走在前面的塔矢亮没有人看他发丝下的耳朵已经微微泛红了。

今天周末，人头攒动，其实只要在东京没有人少的时候。

尤其是最近Nokia，卡西欧，松下相继出了新品的情况下，手机市场也变得人满为患了。

社清春看到新机眼睛都直了，非常懊悔，要是能再等两个月就好了。

“行了，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进藤光笑骂道。

“你不懂，进藤，出了这么多新品，那就意味着我手上的机子马上就要降价了！”社清春垂头丧气的，看着好不可怜。

“诶，塔矢呢？”进藤原地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刚才还走在前面的塔矢亮怎么不见了，明明刚才还看见那家伙了。

“诶！”来往的人是有点多，进藤光被怼了一下肩膀，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人影交错之间他眼睁睁的看到社青春也从自己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一起来买手机的三人组就这样天涯海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