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星 第133章 “黑寡妇”（二）

下午三时，全体联军准时在京都崇武门附近集合。

这一带处于城中心的“黄金地段”，距离去围宫上朝只需要步行一炷香的时间，因此京中朝廷大员、达官显贵们大多都在此处置了房产，一间间小院子错落有致，布置得那叫一个古朴雅致，同时又不失低调奢华。

京中百姓也闻讯赶来，扎成一堆儿一堆儿地簇拥着围在警戒线外，抻长了脖子往里看。斯科特骑在高大的阿拉伯马上，信马由缰地走到其中一所宅院门前，面对门口牌匾上的“司空府”三个字沉吟良久，忽然对一旁站着的詹森道：“少校，你可知这里是谁的住处？”

詹森完全不懂汉语，自然也不认识牌匾上那三个字：“不知。元帅您知道吗？”

斯科特冷漠地抬起头来，直视那块牌匾：“当然。楚国政*府*高官里姓司空的只有一位——礼部尚书，司空北。”

司空北，字东西，乃当今楚国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曾因当众叱骂法莱西记者、公开宣扬反洋思想、极力拥护太后统治的极端“守旧”做派而闻名于世。詹森还在国内的时候，偶尔也会在报纸上看到楚国的相关报道，自然也就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哦。元帅是打算先从他家开始么？”

“不然呢？举国油水全在这地界儿。百姓都成穷鬼了，放着富到流油的不抢，抢穷得叮当三响的？”

斯科特跳下马去，背着手从正门而入，詹森等军官紧随其后。直到进门之后，众人才算大开眼界——

外面看的时候还没觉出什么，可里头却堪称别有洞天。且不说楚国上层社会最爱的小桥流水、雕梁画柱，就说里面的各式西洋摆件儿、家具，望过去一片片的简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看得詹森这个土生土长的西洋人都目瞪口呆：“这……你不是说司空北是楚国最憎恶洋人的官员么？怎么会……”

“如果你知道司空北背地里在大洋国购置了八套、合计约两万多平方米的豪宅，妻子儿女全部移民大洋国，你会怎么想。”

“……什么？”

詹森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一个人一边在国内充当反洋急先锋，一边却将家人全都送到外洋……难不成，是精神分裂了么？——等等，他哪里来的钱在大洋国那种地方买那么多房产？要知道，两万多平米的房产在大洋国价值上亿！”

“这就是楚国的官员。”

斯科特语气平淡：“反洋是工作，留洋是生活。和司空北一样，楚国大多数官员对此一向分得十分很清。”

“……”

詹森皱着眉头沉吟半晌。过了会儿，他才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去：“可是，司空北置办房产的钱又是怎么来的？据我所知，楚国官员的俸禄十分有限……”

“报——！元帅！我们搜到了大量白银！”

还没等他说完，一名士兵就兴奋万分地跑了过来，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这家的主人藏在地窖里的，费了兄弟们好大功夫才找着！”

斯科特转头看向他：“大概多少？”

士兵：“没细数，太多了！看那样子怎么也得三百五十到四百公斤！”

也就是十万两白银，折合大洋国货币约七百万元——这样的数目，大约是这个王朝国库一年税收收入的百分之一。斯科特略加思索，便道：“去，告诉帝国驻楚国京都使馆，让他们尽快腾出地方准备接收。”

“啊？”士兵下意识地反问：“要多大地方？”

“越大越好。”

士兵领命而去。直到这时，詹森才堪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怎么会有这么多白银……”

“很难猜么？”斯科特扫视了一番宅院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东北方向忙忙碌碌搜刮财宝的士兵身上：“贪污，受贿，中饱私囊。”

“我知道这是贪腐所得——世界上无论哪个国家都有贪腐。”

詹森道：“我真正想不通的是，只是一个□□门的行政长官而已，怎么可能贪这么多……”

斯科特道：“你我今天看到的，不过是司空北财富的冰山一角。至于你的问题也很简单——他们的权力，比起世界上任何一个政府里官员的权力，都更为不受限制。”

詹森还是摇头：“我知道他们权力大。可权力再大，也不能全是私心啊……如果每个人都这么贪婪，这个国家不就完了吗？没有国家，他们又去哪里接着贪去？”

斯科特冷笑一声：“詹森少校，你还是太不了解楚国人了。在楚国，皇帝不受神权约束，不受血统规制，更非民众选举产生，他们的权力从来就不具备真正的‘合法性’，所以远东这片土地才会不停地改朝换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皇家虽然每隔百十年就要倾覆一次，但只要王朝存在一天，权力就可以世袭罔替。然而对于官吏而言，他们的权力来源于不具备合法性的皇帝，是不可以被子孙后代继承的。有权时如果不用，下野后就会立刻作废。这样一群依靠竞争极为残酷的科举制度爬上来的社会精英，如果不受儒家虚伪道德的约束，就会利用自己在位期间用尽一切办法为自己、为子孙后代大肆敛财。至于民不聊生、皇室倾覆、朝权交替，又与他们何干！

大航海时代来临之前，各国都关起门来过日子，楚国官吏们尚且还要冒着被处死、抄家的风险硬着头皮贪污。如今世界四通八达，只要有钱，哪里都去得了。所以他们的子女如今才会遍布海外，财产才会不断流往西洋……现在的楚国官员，贪腐起来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也就愈发疯狂和没有节制。”

听完元帅阁下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詹森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迟疑着问了句：“元帅阁下，您……对楚国的了解，或许可以让大多数楚国人都自愧不如。”

出乎意料的是，斯科特并没有接过他这句话。过了一段时间，方才去通知使馆的士兵也回来了，斯科特便问他道：“办妥了？”

“办妥了！”

“好，你再叫几个人守好地窖，不得让楚人进出。”

“是！”

斯科特不再看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向司空府门外。

外面的楚国百姓等了有一阵子了。虽然眼前这位“元帅”明里暗里地怂恿他们跟进去“抢”，但没有一个人胆子大到真敢往里面冲——

要知道，这可是朝廷大员的私宅，现在洋鬼子进来他们才弃城而逃的。以后万一洋鬼子走了、他们又回来了，谁经得起老爷们的秋后算账呐？

斯科特负手而立，冷漠肃然地环视了一周。他那双蓝眼睛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声音却是和气友善的，脸上甚至带着笑容：

“好了各位！现在你们可以进去，拿走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了——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一片死寂。

衣衫褴褛的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眼里都既有兴奋和跃跃欲试，也有胆怯和犹豫。

于是，斯科特循循善诱地又补充了句：“不用害怕，也无需担心！你们拿你们的，账都算在联军和我斯科特头上……哦，还有，回去之后告诉你们的亲人、朋友，我们七国联军从进京都城以来，只针对楚国朝廷和与七国为敌的乱匪，绝不针对平民百姓，大家尽请放心！”

……

詹森想着，自己大概从一进城开始就已经是在做梦了——

如果不是做梦，现实怎会如此荒谬……荒谬到，仿佛是个黑色幽默？

从第一个楚人平民站出来加入“劫掠”到全体蜂拥而入，前后也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如果说方才联军搜刮财物时还算“温情脉脉”，那么眼下这帮“穷凶极恶”的“刁民”动起手来，可就没那么客气了。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散落在各个房间里的金银珠宝、首饰银票，稍微懂行的则去抢古董字画，就图着以后出去卖个好价钱。

容易带走的财物都被冲在前面的人抢光了，剩下两手空空的百姓就跟前面抢得瓢满钵满的百姓撕打在了一处，现场顿时由“其乐融融”变得乌烟瘴气了起来。再后来，一些精力过剩的年轻人见没什么好抢的了，厅堂之间遍布的瓶瓶罐罐、物件摆设就成了他们发泄用的“玩具”——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成一片，间或传来人们兴奋的欢呼声以及因受伤而发出的惨叫声。詹森神色木然地站在门口，耳边听得斯科特轻声问道：

“怎么样，这个魔术‘惊喜’么？”

詹森喃喃自语：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话音刚落，一支雪茄就递了过来。贵为元帅的斯科特亲手给他点火，轻松愉悦地笑道：“不想说点儿什么？”

詹森喉头一梗，然后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你……是个魔鬼。”

“哈哈。”斯科特愉快地接受了他的评语，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听说你以前是约克郡的牧师？”

詹森还在生闷气，没有应声。

“回国以后接着当牧师吧。战争和政治不适合你。”斯科特语重心长道。然而正在这时，里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有浓烟冲天而起——

这群劫掠上头的平民，如今已成了真正的强盗。

——他们竟然在事先毫无共谋的情况下，分散着在整座院落的各处都点燃了柴堆，企图通过纵火毁灭一切证据！

“啪、啪、啪。”

望着百姓们纷纷从司空府里逃了出来，斯科特居然为他们鼓起了掌，一边快乐地吹了声口哨：“干得漂亮！很好，很有精神！”

詹森神色依旧麻木：“……你果然是个魔鬼。真正的魔鬼。”

“别沮丧啦。”斯科特用力地搂了搂他的肩膀：“走吧，明天我们还有一场盛宴要赴——”

他的语气很是俏皮：“接下来，该轮到围宫和雍和园了。”